评论
分享

发财年代 第五十七章:鱼不上钩

般 若

2021-04-29 10:40

45673 0 0
第五十七章 鱼不上钩

 第二天,小美丽果然按时到店里上班来了。现在内外都有了人手,小店的买卖遂又逐步走上了正轨。何老板照着自己的谋划安排,每天都打发卫人杰出去提一两次货;每次都提得不多,故意让他多跑几趟,无非是一种羁縻策略。老板自己,就好留下来成天跟小美丽待在一起,培养感情。他耐心教她识别各种商品的名称、规格,让她记住每一样商品的零售价。为避免她记错,他还不厌其烦,为每一样商品都写了小标签,搁在实物上面,以便小美丽照着上面的单价收钱。

店里的货物品种繁多,每天的买卖只用心记根本记不下来。从前因为是家庭式经营,而且老板对其他家庭成员都很放心,所以也就从没有记过什么流水账。如今情况变了,特别是有了卫人杰参与其间,钱物进出,没有个流水账来进行必要的管控,得了吗?何老板于是找了本练习簿出来,教小美丽做流水账。每卖出一样东西,都必须随手记下品名数量金额,到了晚上打烊,好照单清点结算,核对钱物是否相符。

小美丽初来,面对五花八门花花绿绿的各种商品,就像五六岁小孩进了玩具店一样兴奋,问这问那,摆弄不停。她一会儿吱吱喳喳叫嚷,一会儿格格格格发笑,就像只春天里尽情鸣叫的画眉鸟,弄得何老板一忽儿心猿意马,一忽儿又暗自担心。不过,经过了两个星期的观察之后,何老板觉得,这小美丽的表现,还基本不错。她不仅很快学会了卖东西,记账,而且让这小店的生意,再一次火爆了起来。

何老板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当初甚至低估了小美丽这张美丽脸蛋的招牌效应。这张娇艳得仿佛京剧花旦脸谱一样的美丽脸蛋,在新街一带竟产生了如此超乎想象的吸引力,它让附近几乎所有的小伙子都受到了影响,甚至为之倾倒癫狂。许多附近工厂里的小青工,许多大学校园里的风流才子,忽然就像蜂群发现了新的蜜源那样,不断地涌到小店里来探访,来为一饱眼福买单。

小伙子们常常要跑来买包烟,买块饼,买瓶墨水买支笔,有的面孔,一天里甚至要出现好几次。还有的小伙子,不甘寂寞,趁着买东西,就跟小美丽来磨嘴皮,闲磕牙。小美丽也来者不拒,跟他们有说有笑。她的笑声像闹铃一样清脆,讲出话来又童言般无忌,因此常把小伙子们乐得东倒西歪,笑得眼里流出泪来。有个大学生,多半是文学系的才子,作了首《虞美人》寄托相思,使张信笺滕写了,半夜里从铺板缝里塞进来。何老板次日拾起来看了,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一笑置之。

又过几个星期,小美丽已经能独自照看铺子上的生意了,流水账也记得很有条理。而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她的何老板,到此时也已经把他这位拟议中的未来夫人,看了个透彻。这大姑娘,心理发育略显迟缓,言动不免有些天真幼稚,因此让人看来,就像云南花灯《大茶山》里的那位傻大姐,有些傻气。她说话没遮拦,心思无屏蔽,如果说赵桂花肚里只有一根肠子,那么这个小美丽,就连五脏六腑都是透明的。跟她一起相处,何老板有时会被弄得异常尴尬,但正因为如此,他对她却也感到很放心,省去了许多疑虑。何老板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认定,找一个跟自己的钱财打交道的女人,决不能找贾淑媛那样心眼贼的女人,而只能找赵桂花那样的女人,或是小美丽这样的女人。

  然而,目标虽然已经确定,放心也很让他放心,可是小美丽却也有让他烦恼的一面,那就是这个大姑娘,一点儿都不善解人意,不大通达人情。都二十六七了,却还压根儿不懂得眉眼传情、目挑心招这一类趣事,更听不懂什么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这,可真让何老板伤透了脑筋。他每天辅导她业务,鎭日里厮守在一起,跟她在店里闲坐着时,也曾千方百计,想获取她的好感。他说许多趣话情话挑逗她,撩拨她,想惹动她的春心。但小美丽却一点儿都不能领会,除了一惊一乍的叫,就是肆无忌惮地笑,半点有意义的表示都没有,让何老板无数的情话,都变作了对牛弹琴。

后来,他终于想到要改变一下方法。

他想,这小美丽虽然心智不大开,领悟语言的能力差,但她的身体可是发育得多么好呀,简直就跟枝头熟透了的樱桃一样,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她对异性的欲求总该有吧?即便是鸡鸭猪狗,虫虫蚂蚁,到时候都会发情,都知道干那种事的呀!

于是在往后,他减少了对小美丽的言语挑逗,而采用了动物似的肢体接触和肌肤摩擦。趁帮着她取货时,趁辅导她做账时,趁在狭窄的过道里跟她对面挤过时,他频频用他的身体去擦她,挤她,压她,用脚去勾她的脚。然而弄去弄来,小美丽却依然没有出现何老板所期待的那种反应,也就是说,没有出现动物界那种雌性对于雄性求偶行为的明确应答。当何老板擦重了她、挤痛了她时,小美丽便会尖叫一声:“哎呦!你要死!整得人家生疼!”而当他用脚去勾她的脚时,她就用脚尖猛地踢还他两下,同时还会大声叫道:“整哪样?勾你的死呀!”然后,就又格格格格大笑起来。

这实在令何老板失望,让他整日里闷闷不乐。这一晚,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他决定采用更为大胆的挑逗动作。

下午两点,打发卫人杰提货去了,铺子上没有顾客,小美丽站在柜台后面,专心摆弄着一付漂亮的发卡。何老板站在一旁睇视着她,贪馋的目光,久久抚摩着她白净细腻的颈项,然后慢慢滑移下来,在大姑娘性感的身躯上四处逡巡。虽然已是初冬了,但屋外阳光明媚,仿佛阳春天气。因此,小美丽上身只穿了两件单衣,下身穿了一条颤颤儿烟灰色肥腿裤子,她那滚圆的臀部,于是有力地向后鼓突出来,极富性感与张力。

这一座迷人的山丘,粘住了何老板的目光,无法移开,他被它弄得神不守舍,心里一阵阵发痒。多次四顾打量之后,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把身子靠过去,伸出一只手,慢慢按向那一座肉墩墩的圆丘。

突然之间,就像被蝎子蛰了的一样,小美丽尖声惊叫起来,同时她的右手,顺势就向后反甩出一掌,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何老板的那只手上。待她转过身来时,只见她满脸飞红,用警笛一般尖利的叫声冲何老板喊道:

“老色蛋!嘈耐犯!老色蛋!嘈耐犯!”

一时间,何老板几乎被吓懵了,他想不到这大姑娘的反应,竟会如此剧烈。他急忙朝外面扫了一眼,幸好外面人影全无,这让他少了些紧张。可是小美丽骂了他几句后,却并不干休,她顺手抄起货架上的鸡毛掸,劈头盖脸就朝何老板打来,一边打,一边依旧大声叫骂道:

“老色蛋!嘈耐犯!老色蛋!嘈耐犯!”

何老板身上挨了两下,赶紧避开,几大步逃往后院。小美丽却更加兴起,嘴里继续骂着,手里挥舞着鸡毛掸紧紧朝后追赶。追到后院里,何老板被逼到了花台里面的墙角处,无路可逃了。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朝小美丽大喊一声道:

“莫闹了!”

小美丽高高举起鸡毛掸逼近他问道:“你说,你还敢不敢捏我的屁股?你说!”

何老板狡辩道:“我哪里捏你的屁、屁股了?我只是见你身上有个苍蝇,想帮你打掉。”

小美丽举了一下鸡毛掸斥道:“胡说!打苍蝇怎么会重重的来捏人家?你明明是来捏我的屁股!我问你,你下次还敢不敢?”

这大姑娘,此时摆出一副三娘教子的派头,看起来如果不向她认错,她绝不肯善罢甘休。为赶快结束这种场面,何老板飞快地朝四下瞟了一眼,低声道:“好好好,下次不敢了!”

那位傻大姐,于是马上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慈母训子一样口气对何老板道:“你听好,今后我身上如果有苍蝇,只准拍,不准捏。咯听见?”

何老板无奈之下,只得朝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觉得,真他妈的可笑极了!

过了两天,夜里跟卫人杰一道对酌时,何老板趁着三分酒兴,跟那位兄弟坦承了自己遭遇的烦恼,并不耻下问,要那一个教教他,要怎么弄,才能把这条已经游进自家水缸里的鱼,顺顺当当钓上来。

卫人杰劝他道:“大哥,不用急,慢慢来得啦。你一定要像钓大鱼一样,耐得住性子,慢慢慢慢的引她上钩;上了钩,还要悠着悠着的收线,拉急了,倒会跑掉!等有了机会,我也帮你劝劝她,让她慢慢对你有好感。反正她已经进了这个家,再怎么也跑不掉的啦!”

何老板听了,觉得卫人杰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遂决定耐下性子,多用些时间来慢慢收服小美丽的心。同时他想,也应该适当笼络一下卫人杰。于是他对卫人杰许诺说,如果他今后真的跟小美丽结了婚,生了儿子,他一定会帮助卫人杰也找个老婆成个家,到时候两家人一起做生意,一起发财。

过几天后何老板发现,自己的这一招还真灵,尽管只是酒后随便许了个愿心,不想还真就感动了卫人杰。因为从那之后,卫人杰表现得更加勤快更加自觉了,仿佛迷途的浪子,重新又找回了人生。他每天出去提两次货,都是早早就提了回来,收捡好了以后,就忙着下厨做饭。他经手的账目,也交待得一清二楚,提货剩余回来的零钱,都如数交还。更难得的是,他还把店里早就停了的自产自销汽水生意,重新又打理起来了;单是这一项买卖,就再供养几个小美丽都绰绰有馀。

看到只用了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铺子上的经营就又重上了正轨,自己又组织起了一个新的“感情集体”,何老板的心中真是快慰极了,因此,他有时便会瞅空出去跑一趟,去办上一件要紧的事回来。

这天午后,看着卫人杰蹬起车出门提货去了,何老板才嘱咐小美丽照看好铺子,说他要出去收一笔欠款,很快就会回来。出了门,他加快脚步,抄近路匆匆赶到了华山东路。这里有一家姓林的土杂店,店主跟他是老熟人,两个月前到他那里去分了四条好烟来卖,当时只留下一张欠条,许诺两个星期后就可以到这边店里来拿钱。但由于自那以后何老板就一直抽不出身,所以也就一直没有过来收回这笔欠款,如今看看已是年底,该清该结的账都必须结了,所以才瞅空赶了过来。

到姓林的小店里见到店主,略寒暄过几句,那家人就付清了欠他的欠款。何老板拿到钱,不便多待,推说还有要紧事,告辞了出来。出了门向左转,重上逼死坡,欲往北去插圆通街。经过明末永历帝一家被吴三桂缢死的地方,想到了三百年前那一家人在此被活活勒死的惨痛一幕,何老板不禁很有些伤感。因为那朱元璋也曾经做过小叫花,后来七弄八弄居然当了皇帝。可是他的后代儿孙,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崇祯皇帝最后落得个吊死眉山,永历帝则一家大小都被吴三桂勒毙于此。他停下脚步来点燃支烟吸上,对着那块纪录此事的石碑,不知怎么,竟莫名伤感了好一会。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他蓦地看到了前方一个熟识的身影。那人头戴一顶敝旧的军用护耳帽,两只护耳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耳朵和脸颊,但依旧可以看到那人的脸上,一脸胡子拉渣。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污迹斑斑的蓝布棉袄,左手提着一只编织袋,右手握住一只粗铁丝制成的双头钩,刚刨过了路边的一只垃圾桶后,正往坡下走来,跟他相距已不到十米远了。何老板立即停下了脚步,同时在心底下本能地呼唤了一声:

“万德备!”

是的,那人正是万德备。这位他的老同学,老上司,无论换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头上戴了什么样的帽子,他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但对于万德备的境况,何老板通过间接的传闻,还是了解到一些。听说,前年贾淑媛曾借了一千块钱,让万德备跟着别人去跑生意,捯卖水果,结果不到两月,老万就把本钱赔了个精光。为此两口子大吵了一架,关系弄到了形同分居的地步。贾淑媛甚至就此把万德备撇朝一边,到外面跟一个广东老板发生了暧昧关系。何老板清楚,万德备的确不是做生意的料,也没有什么技术特长,如今受冷落是必然的,但竟会落寞到来大街上刨粪草,却还是有些想不到。

回避已然来不及,何老板便索性大步迎了上去,并且在五步之外,手一挥跟那一位打了声招呼。

不过这一声招呼,声音虽然响亮,词语却甚是含糊,就连何老板自己都弄不清到底叫了声什么。因为他本来想按照从前的老习惯,叫那一位一声万主任的,但舌头都已经调整到位时,才猛然感觉不妥,赶一个街边刨粪草的老头叫万主任,别人如果体会错了,到像是在挖苦别人似的。可是如果直呼其名,或是干脆叫一声老万呢,又还不大习惯,难于出口。所以仓猝之间,何老板便卷起舌头,含糊其词地招呼了一声,至于到底叫的是什么,就只好让听的那一位自己去领会了。

万德备听见这边在跟他打招呼,站住了,而且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老同学,老下级。出于人之常情,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羞赧,并显得有些儿手足无措。好在何老板见机,一面笑着迎上去,一面就从兜里摸出好烟来,抽出一支双手奉与他昔日的上司,然后又像从前那样,掏出打火机来打着火,要替他点燃。

万德备把半袋刨来的垃圾放到脚边,腾出手来,两个指头夹过烟来放到嘴里,并任由过去的属下,替他点着香烟。深深吸进几口醇香的茶花烟烟气,再慢慢把经过了认真消化处理的馀气徐徐吐出来,万德备嘴角边终于隐隐露出一丝难于觉察的微笑,面上也重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自信与尊严。这时他才用他从前惯用的那种语气问他昔日的下属道:

“怎么样,小何,你那边的情况还可以吧?”

何老板连忙点头道:“还好!还好!就是太忙,一年到头天天事情多,想去看看老朋友都抽不出身来。怎么,你没有到建筑工地去上班了吗?”

万德备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右手用力地向外一挥,愤愤然道:“不去了!”

然而,由于他的右手里尚握着那只刨垃圾的双头钩,这不经意地一挥之间,竟差点儿就钩住了何老板的下颚,惊得何老板急忙把头向后一仰,才有幸避开。

万德备却一点都不介意钩子的事,而是继续沿着他的思路恨恨地骂道:“他妈的!那个混蛋包工头,典型一个暴发户,压榨工人血汗的新生资产阶级分子!我凭什么要去让他剥削?啊?老子情愿来大街上刨粪草,也不愿去为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

何老板,只管频频点着头,言不由衷应道:“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万德备发泄过一通愤怒后,又才把烟放回嘴里,一阵猛吸。何老板于是乘机改换话题道:

“嫂子近来还好吧?”

就见万德备猛地把烟从嘴里拔出来,脸色变得比先前更为严厉,气呼呼摇着手道:“不提她!不提她!我跟你说,小何,都怪我从前小资产阶级虚荣心太重,才找了这么个机会主义分子。真的,你不知道,这决不是一般的家庭问题,而是阶级意识问题。她本质上就是个资产阶级机会主义分子!”

看来,万德备肚子里塞满了太多的愤懑,需要向他这个老同学倾诉,但站在大街上来听他发泄,可又实在有点不宜。何老板于是再抽出一支好烟来,奉与万德备,并赔笑道:“哎呀你看,我今天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去晚了恐怕要误事。改天我一定抽时间去你那里,咱们再好好聊聊,怎么样?”

那一个接过烟去,放到另一道指缝里夹着,问道:“怎么,要走了?那好吧,到时候咱们再谈。”

二人别过,万德备下坡,何老板上坡。走出一段,何老板在一家人家的屋檐下停下来转身望去,只见万德备挎着那刨来的半袋废品,弯了腰自顾向前踽踽而行,他的心中,不禁隐隐浮起一丝怜悯与伤感。但这种有些复杂的心情,很快也就飘散了。他看着那一个远去的背影自个儿想道:

  “噫!这位老兄,听他的那些谈吐,思想意识竟然还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看来,他像是留在那边永远都过不来了哩!”
  
本文为凯迪网自媒体“凯迪号”作者上传发布,代表其个人观点与立场,凯迪网仅提供信息发布与储存服务。文章内容之真实性、准确性由用户自行辨别,凯迪网有权利对涉嫌违反相关法律、法规内容进行相应处置。
举报
投喂支持
点赞
发表评论
请先 注册 / 登录后参与评论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