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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海而兴 行走海南|海南灯塔:散布海岸线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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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新视界

2024-04-09 16:00 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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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那年,陈四弟跟随哥哥出海捕鱼。满载而归时,途经铺前湾外围,突降暴雨,深夜的海面掀起巨浪,把陈四弟掀翻在驾驶舱。

小船被巨浪抛起又摔下。哥哥在一旁听着无线电,艰难把着舵。惊慌失措的陈四弟抱着桅杆,闭着眼睛祈祷,什么也听不见——他是一位聋人。

突然之间,哥哥拍了拍陈四弟,手指远处的海面。陈四弟望过去,那里立着一座明亮的灯塔,灯光穿越巨浪,仿佛黑夜里最亮的一颗星。顺着它的方向,风浪中的渔船终于回了家。

东方·鱼鳞州灯塔。记者 吴兴财 摄

顺着它们的方向,散布海南岛1900多公里海岸线的25座灯塔,如同点点星光,指向平安。

从海上看,从陆上看,星光有着不同的模样。当环岛旅游公路把海南岛的灯塔串起,它们的故事也在晨昏交替之间,再一次得到延展。

一点星光照海面

海还是那片海,只是看海的人多了。

环岛旅游公路通车以来,木兰湾段的路旁总是停满车辆,游人向海面眺望,海还是那片海,和林诗仍当年看到的一样。

20世纪50年代,渔民林诗仍踏入大海。他开过渔船和货船,十多年后驶入七洲列岛附近海域,捕捉枪鱼和马鲛鱼。

每一次从七洲列岛返航,林诗仍都要经过木兰湾。这里礁石密布,水流湍急,最北端的岬角附近,有着水流速度飞快的“急水门”。

过往岁月,无数船只沉没于此,只剩朽烂的残骸被冲至岸边,当地人因此称这里为“木烂头”。

文昌·木兰头灯塔。记者 吴兴财 摄

每当深夜穿越“急水门”,林诗仍的眼中除了更路簿,还有远处海崖上的那束光。那里曾经立着一座小小的灯塔,每个黄昏伊始,向海面投出微弱却持续的光。

灯塔之下,黄宏钦守着这束光。他不认识林诗仍,他只知道守好这座灯塔,总会有人需要它。

半个世纪前的木兰湾,荒无人烟,不通道路,离最近的林梧墟也有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黄宏钦的家人都在林梧墟,他与同事们住在航标站。

那时的木兰头灯塔只是一座铁制航标,每一次晨昏交替,黄宏钦都需要控制灯光。黄昏点灯,日出熄灯,对于黄宏钦,熄灯之后才是一天的开始。

航标站没有自来水,只有一座水池,每逢雨天,盛满雨水作为饮用。黄宏钦每隔几天外出买菜,遇上台风天气无法出门,一盘菜往往反复吃上好几天,发臭也不舍得倒掉。

曾经的木兰头灯塔后导标。黄华仙供图

闲暇的时候,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大家围着灯塔一点点除锈、上漆。海边的阳光很猛烈,灯塔的铁架子就像一块块烤板,炙得黄宏钦汗如雨下。

为了改善伙食,黄宏钦在院子里养鸡、种菜,可是高温缺水的自然环境,总是让菜苗早早夭折。黄宏钦很难过,小心翼翼把枯萎的菜苗埋起来。

孤独的海岛最北端,寂寞的海崖之上,黄宏钦所有的期待,只剩下黄昏到来时,打开那盏灯。他相信,有了这束光,木兰头就不再是“木烂头”。

世界却在一点点发生变化。20世纪80年代,木兰头灯塔有了发电机,公路通到了林梧墟,航标站有时会迎来一位检修发电机的年轻人,名叫黄华仙。

从林梧墟到航标站之间,依然没有道路,只有一片荒滩。猛烈的阳光把沙滩晒得发烫,黄华仙用厚布裹住鞋底,走上两个多小时,艰难抵达木兰头灯塔。

交通运输部南海航海保障中心海口航标处木兰头航标管理站航标工黄国友。记者 吴兴财 摄

见到黄华仙,黄宏钦总会问他,外面怎么样了?黄华仙告诉他,又多了几条路,路边又多了几户人家。

只有航标站一如往昔。白天,黄宏钦看着黄华仙把发电机启动,给蓄电池充电;晚上,黄华仙看着黄宏钦为灯具上好发条,向海面投去一束光。

顺着这束光的指引,穿越“急水门”的半个多世纪里,林诗仍从未在木兰湾遇险。

1995年,全新的木兰头灯塔建成,72米的塔高,灯光射程达到25海里,是当时的“亚洲第一灯塔”。开灯的头一晚,看着穿云破雾的光柱,黄宏钦笑得像个孩子。

交通运输部南海航海保障中心海口航标处木兰头航标管理站航标工黄国友与他的爸爸黄宏钦在塔下回忆当年守塔的情景。记者 吴兴财 摄

4年之后,黄宏钦正式退休。告别木兰头灯塔的那天,黄宏钦哭得很厉害,拎着行李走出宿舍,他低头哭着,绕着灯塔,走了一圈又一圈。

又过了4年,林诗仍也告别大海。他把更路簿锁进箱子里,连同那些年在海上的经历,以及那束光,一起锁在记忆里。

2023年的夏天,以海口航标处木兰头航标管理站站长的身份,57岁的黄华仙回到了木兰头灯塔。沿着环岛旅游公路,车子一路开到木兰头航标管理站的门前。

此时,黄宏钦已经84岁,最早一批守灯塔的同事们,只剩他一人健在;林诗仍已经85岁,他把珍藏的更路簿全部捐给了国家。

海还是那片海,只是灯塔之下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半生守塔不由人

沿着环岛旅游公路一路向西,匆匆掠过白沙门灯塔、秀英灯塔和玉包角灯塔,驶入临高角,离公路只有十米左右,出现一座灯塔的身影。

82岁的王光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公路能够直接通到临高角灯塔的脚下。当年被众人抬上担架的他,多么希望能有这么一条方便快捷、连接外界的路。

始建于1893年的临高角灯塔,由法国人将其建成红白相间的铁制塔身,是海南最早的近代灯塔,也是进出琼州海峡西面的重要航标。

历经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屈辱,见证日军侵琼的残暴,临高角灯塔也曾为解放海南岛的渡海战士们指引航向,终于等到换了人间的那天。

新中国成立后,一批批优秀青年被选派到重要岗位工作。1969年,通过层层选拔,27岁的临城镇昌拱村青年王光民,来到了临高角灯塔。

当时的临高角灯塔顶端,挂着一盏汽灯,王光民需要爬上去,打开沉重的灯盖,用火柴把汽灯点燃。可是海边风大,刚点着的火柴,总是被大风吹灭。

王光民尝试了好几次,最终决定半掩着灯盖,手持火柴伸入灯箱。点着火柴的一刹那,王光民马上点燃汽灯,猝不及防的高温总是瞬间灼烤他的手臂。

王健与父亲王光民。王德丰供图

临高角灯塔离昌拱村不远,王光民的爱人和孩子在村里,他却没办法经常回去。旧时的临高角灯塔是一座打链式灯塔,每三个小时上一次发条,以保障灯笼能够正常转动。

每天黄昏时分,王光民爬上塔顶,点燃汽灯。之后的一整个夜里,每隔三个小时为灯塔上发条,直到清晨的曙光彻底冲淡夜幕,王光民再次爬上塔顶,熄灭灯光。

此后的多年时光,属于王光民的夜晚总是断续的,他没有睡过一次完整的觉。

1968年,王光民的二儿子王健出生。刚会走路,王健就被王光民带去临高角灯塔,他的童年时光,是在这座灯塔下度过的。

每当夜晚点亮灯塔,王光民带着王健望向灯光照亮的海面。王光民指着远处,告诉王健,那里有一条浅滩,渔民们把它称作“临高线”。

王健使劲往远处看,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大海。王光民说,“临高线”在水下,顺着临高角灯塔的光,渔民们能够避开它。

为了守好这束光,王光民仔细保养这座灯塔,发现任何一道锈渍,都会爬上塔身,小心去除。

又是一次保养维护,王光民在灯塔周围搭起竹制脚手架,逐层除锈、上漆。爬到第二层时,脚手架突然断裂,王光民从5米多高的位置摔下来。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卡车撞了一遍,剧痛席卷全身,意识模糊之间,王光民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了。

消息传到昌拱村,王光民的爱人一下子哭倒在地。年幼的王健只有恐惧,担心从此失去了父亲。

附近驻守的部队官兵闻讯赶来,把王光民抬上担架,派车出外就医。然而当时的临高角灯塔未通道路,必须经过一段11公里长的红泥路,直到县城才能接上公路。

忍受着泥泞崎岖的红泥路,耗费6个多小时,王光民终于被送到海口的一家医院接受救治。由于路程耽误,王光民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然留下脑震荡后遗症。

出院回到家的那天,爱人问王光民,还去守灯塔吗?王光民没有回答,把行李打包好,背在肩上,向着灯塔走去。

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锈渍,王光民爬上脚手架,继续清理。晚上把灯塔点亮之后,王光民还是带着王健,坐在塔下,望着远处的海面。

这一次,王光民指着更远的方向,告诉王健,那里是琼州海峡,是祖国的重要航道。

王健的视野里,依然是一片灰蒙蒙的大海。王光民说,守住这座灯塔,就是守住整个琼州海峡的西面,每艘经过临高角的船,都能在它的指引下,安全通过琼州海峡。

时间如舟,来来往往之间逝去。20世纪90年代,临高角灯塔更换电气设备,王光民再也不用每隔三小时为灯塔上发条。王健成为一名航标人,在洋浦安了家。

2001年,王光民正式退休,返聘一年后,2002年,王光民彻底“退休”了。

他只有一个愿望——把王健叫回来,一定要回来,守住这座灯塔。

只愿星光披浪险

3.5平方公里的海南岛,环绕1900多公里的海岸线,25座灯塔散布其中。它们在海上点亮一座岛屿的轮廓,它们的光芒,也在陆地闪耀。

沿着环岛旅游公路的风车海岸,绕着海南岛东海岸一路南下,越过抱虎角灯塔、北士灯塔、铜鼓咀灯塔,以及清澜口灯塔,终于遇见庇护无数“耕海人”的那束光。

琼海·博鳌灯塔。记者 吴兴财 摄

从博鳌港驶向大海,向北通联海南与华南地区的经商海路,向南守护祖祖辈辈耕耘的“祖宗海”。川流不息的船舶,在海上接续奋进,每一代“耕海人”,总有一束光相伴。

1955年,轮到许振环守护这束光。那年的博鳌灯塔,只是一座铁塔,一盏汽灯挂在塔顶,来自文昌东阁镇的老兵许振环,来到这座灯塔之下。

每个傍晚点亮灯塔,耀眼的光芒不止照射海面,也照亮着当时只是小渔村的博鳌。海上的渔民顺着灯光回港,上岸之后,也在这束光的照耀下,回到家里。

逢年过节,相熟的渔民会来到灯塔问候许振环。大家都说,博鳌一天都不能没有这座灯塔,这座灯塔一天都不能没有许振环。

守塔12年之后,许振环的儿子许达福出生了。稍大一些,许达福也来到博鳌灯塔,陪着父亲一起守塔。

交通运输部南海航海保障中心海口航标处博鳌灯塔管理员许达福。记者 吴兴财 摄

1973年的中秋节,7314号台风“玛琪”在琼海迅猛登陆。后半夜骤起的狂风,裹挟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这是超强台风“威马逊”之前,登陆海南最强的台风。

登陆风力超过75米/秒,破碎的瓦片像弹片一样四处飞散,博鳌的一切建筑都在风中摇晃,包括博鳌灯塔。

许振环在狂风中紧紧抱住灯塔的铁架,忽然一声巨响,上百斤重的灯盖被风吹落,砸在院子里。汽灯的火苗倏然熄灭,整个博鳌陷入黑暗。

不远处的海面,巨浪仿佛遮住天空,一阵又一阵涌上来。博鳌港内的渔船被巨浪推上海岸,许振环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在崩塌。

海上的渔民都回家了吗?渔村的乡亲看得见避险的路吗?不能没有光,可是许振环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把灯盖抬起。

全身湿透的许振环,决心放手一试,咬牙爬上塔顶,打算重新点燃汽灯。然而缺少灯盖的保护,火苗一点就灭,灯塔终是无法亮起。

退回宿舍的许振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直到风势减弱,曙光将至,他迅速冲出宿舍,朝着嘉积镇奔去。

许达福与父亲许振环。记者 宋国强 摄

路上都是倒塌的房屋与树木,顶着风雨,许振环步行20多公里,来到嘉积镇,向上级单位报备维修。

第二天,维修人员赶到博鳌灯塔,当天晚上,照耀整个博鳌的光,再次亮起。

伴着这束光,乡亲们在倒塌的房屋前开展生产自救;伴着这束光,抗风救灾的党员干部和部队官兵在一片废墟之上,建起一个新博鳌。

同样伴着这束光,许达福成长为一名航标人,在龙滚导航台工作。1995年,许振环正式退休,他把博鳌灯塔交给了许达福。

许振环告诉许达福——你是在灯塔下长大的,这座灯塔就是你的家。

一灯一人一沙洲

回到博鳌灯塔的许达福,守得了灯塔,却守不了父亲。

回到文昌东阁镇的许振环,日渐老去,当年在狂风中坚守灯塔的硬汉,已经95岁,患上老年痴呆症,甚至认不得许达福。

许达福觉得,父亲一定也认不出如今的博鳌灯塔。经过3次改造升级,全新的博鳌灯塔建于2011年,75.5米的塔高,灯光射程达到22海里。

琼海·博鳌灯塔。记者 吴兴财 摄

临高角灯塔却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模样,只是内部早已更换为崭新的引航设备。王健在2002年回到这里,他放弃了洋浦的工作,带着妻儿回到这片沙洲。

王光民住在昌拱村,时常头痛,当年的伤病还在困扰着他。可是一旦身体舒服些,王光民还是骑着那台旧自行车,慢慢悠悠向着临高角灯塔而去。

红泥路不见了,宽阔平整的环岛旅游公路取而代之。回到灯塔的王光民,总是先不跟王健打招呼,一个人背着手检查院子的卫生状况,看看灯塔有没有锈渍。

王健有些哭笑不得,老父亲好似他的“老领导”。

每到夜晚,临高角灯塔的光芒依然照耀海面。王健想起父亲当年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过去的事,驱使他守住这座灯塔。

那些过去的时光,在今天依然有力量。

2014年7月,超强台风“威马逊”以17级、60米/秒的颠峰强度登陆海南,成为自1973年台风“玛琪”之后,登陆琼岛的最强台风。

许达福像当年的父亲那样,牢牢守住博鳌灯塔。全新的博鳌灯塔在狂风中晃动,许达福守在塔顶的设备室,忍着眩晕,保护设备不被损坏。

傍晚6点爬上塔顶,许达福一直守到第二天上午8点,直到博鳌灯塔彻底扛住这次超强台风。

无论坐船遇到多大的风浪,许达福从未晕船,然而这一次,走出灯塔的许达福,晕得几乎挪不动步子。

与许振环的时代相比,许达福的条件好了许多。不变的是,一座座灯塔,一位位守塔人,依然无数次扛住风雨挑战,一次次向大海投去最坚韧的光芒。

只是守塔的人,一代辞别一代。今年春节前,许振环走了,老家房间里的那盏灯灭了,投向大海的光,依然明亮。

当又一个夜到来,守住万宁海域航线的大洲岛灯塔亮了,守住北部湾航线的鱼鳞角灯塔亮了,守住海南岛南端航线的锦母角灯塔亮了......

一盏盏灯光,守住一方平安。散布海岸线的25座灯塔,都有守塔的人,他站在灯塔望着海面,海上的人望着灯塔,大海成了风景,灯塔成了回家的路。

注:本图文来源于新海南客户端、南海网、南国都市报。转载请注明出处。

# 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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