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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疫情,让邻里关系回到儿时弄堂

这个是认证

人间像素

2022-05-17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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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最近,意青家楼下枇杷树挂了果。她和几位邻居一起爬上树把黄澄澄的枇杷摘下来,分发给小区里的每一个人。


这在意青以前的生活里,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她并不关心小区里的果树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成熟,正如她与相邻咫尺的邻居几乎很少打交道。在“大厂”工作的她每天披星戴月、行色匆匆,生活里有太多比枇杷重要得多的体验,也有许多比邻居更熟悉的人。


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然而,疫情改变了她的生活,也让她对“邻里关系”有了全新的理解。


自从四月上海封闭管理以来,意青和她的小区“工作组”靠高效的线上合作,保障了全小区疫情期间的物资供应,疫情前素未谋面的人,不分年龄大小、职位高低,有人牵头就有人响应,在不经意间营造了一种互助共生的安全圈,这个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小区里有一种老式的睦邻氛围再次生长出来,“有一种回到了儿时的弄堂里的感觉。”


她与我们分享了与邻居们从陌生到熟悉,从擦肩而过到并肩战斗的一个多月,以下是她的讲述:


“我很后悔,没有早点把这里的房子卖掉”


我们所在的小区在普陀区长风公园附近,算是上海相对比较老的小区,规模很小,加起来不到三百户,很多建筑只有六七层。

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这里算是上海第一代商品房,房子是父母三四十岁时候买的,我从小就在这儿生活。小区里有一部分人是同一个单位的职工,大家彼此都很熟悉。我父亲和小区里很多人都认识,那时觉得这里的氛围非常安宁。十几年前,我们才搬离了这里。直到去年,我正好要换房子,就把它简单装修了一下暂时住了回来。


它已经和我儿时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除了我们楼里还住着几个相对熟悉的老面孔,到这次疫情之前,其他邻居对我来说已经完全是陌生人了。


在上海开始封闭管理之前,其实我已经有了些许警觉。考虑到我们小区的实际情况,比如楼宇密度比较高,做核酸都要排到家门口,我很担心如果出现阳性病例,管理不善的话很可能会波及小区的其他居民。而且,住在小区里的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于是,我联系了小区居委会的“块长”,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建议封闭管理开始后,小区需要招募一些年轻的志愿者,帮助核酸检测、物资采购和维持秩序。


但这封信最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开始管控后,居委会的管理效率还是很低,他们只能动员小区里原有的几位退休老人做志愿者,这些老人照顾自己都很困难,没有接受过科学防疫的相关培训,也不太会使用智能设备。因此到 4 月 5 日,也就是原计划的解封日期之前,小区的情况都比较混乱。我的心情也很糟糕,经常在微信里向爸妈抱怨,为什么当时不早点把这里的房子卖掉,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住在这里。


年轻人顶上了


一开始,我囤的东西比较多,还不太担心物资问题,但很快社区的大群里开始有人求助“没有米了”“没有油了”


我发现,很多老年人一开始没有囤货,三四天过去已经就扛不住了。我们就拉了一个志愿者的小群,想一起帮大家团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最开始的几天是最艰难的。因为没有物流,很多货物都不能及时到达,货源也很不稳定。小区里一个小姐姐最先发起了一单,说她认识一个卖菜的供货商,尽管只有十几个人参加了这次团购,但起码算是一个序曲。我之前是做公关工作的,工作中认识了很多不同行业的人,就在各种不同的闲聊群八卦群里到处问谁有团购的资源,终于一个媒体群的朋友给我推了一个一单 158 元的蔬菜包团购,这也是我第一次当“团长”。


也是从那次开始,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邻居加入到了我们的志愿群里。一个男生自告奋勇说,他和居委会比较熟,可以去和他们沟通物流,另一个女生就说她可以负责具体的采购,还有一位上海华山医院的博士生说,他可以帮忙处理消杀工作。于是,我们就在那一单团购的过程中开始分工合作,也产生了一个早期的线上支援小组。


等货品到了之后,那位负责物流的男生到大群里“吼”了一声,“这里需要多少多少精壮劳力”,很多男孩子加入其中,建立了一个物流群,负责线下运送和分发物品。


一个“团购群”,一个“物流群”,大家在这两个群里交叉工作,群成员轮番值周,物流每天两班,大家既能为小区服务,也不耽误日常工作。


整个过程中,参与人员和工作流程都是逐步充实和完善的,依靠的是大家想做事的心。


一开始,货源和物流不稳定,选择商家也像是在“开盲盒”。有时候刚刚开车出来就被拦住,我们的货物就没办法保证及时送达,大家一会儿想要不要退单,一会儿又怕已经发车了,状况百出,三四天下来都弄得很焦虑。于是,那位负责管理采购的女生又开拓了一个购菜渠道,保证两个渠道同时推进,同时额外保证了鸡蛋的供应。


但这又很快造成了新的问题。因为两个渠道的蔬菜包无法按照我们计划的时间送达,可能会出现有人想把 A 单转成 B 单的情况。但如果它们同时送到,有的人又会同时收到来自两个渠道的蔬菜包,管理上很麻烦。群里就有一个做金融工作的女生主动要求帮忙做统计和整理数据,让每一单都有据可查。


还记得我们第二单团的是鸡蛋,它到的那天是凌晨三点,正好物流组的男生都睡着了,我们三个女生下楼去对接鸡蛋,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搬了多少板,真的是在凌晨搬鸡蛋搬到崩溃。不过,好在我们的小组终于开始顺利运行了。


这个小区的年轻人不算多,志愿者小组加起来大约有三四十人,差不多小区里的青壮年都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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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居民共同约定的「团购规则」


为了方便老人坚持只用一个团购群,为团购做“排期”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为小组设定了几个标准,比如“一个大团购群走到底”,这是为了方便那些不太会使用手机的老年人,如果不同的团购物品就开不同的小群,很快就会把他们弄懵,也不方便物流对接。


不过想实现这一点,就需要确保每一单都有排期,不要一会儿牛奶团一会儿鸡蛋团,互相撞车。我们的做法是邀请想做“团长”的人直接成为群里某个品类的总负责“团长”,我们来帮忙做表格和后期分发,减轻他的个人工作量。这也是为了避免出现很多“大吼一声想要做团长”,之后又不好好跟进的人,那样大家的权益都会受到损害。

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群内的退款通知


我们也遇到过棘手的问题。有一次我团了一批酸奶,系统突然提示我拿到了 15%的佣金,一瓶酸奶退五块钱,我手里一下子多了一千多块。那天我就手动用微信退款,对着打印出来的表格,退了 180 多笔,1000 多块钱花了两三个小时。


那天我这工作量真的是好大,眼睛都瞎掉了。结束后又在群里解释了一番。这个过程做起来真的很难,但我们还是挺开心的,是因为至少自己做的事情有人看得到。很多居民都来跟我们说,你们不要退了,真的没几块钱,然后把你们又消耗得很辛苦,这点钱你们不如放着买点防护服什么的吧!但我们那个物流组的组长很坚持,他说防护服现在居委会是可以供给的,这个钱一定要退。


就这样,我们从无到有地规划出了一整套工作流程。将所有团内容在“快团团”的小程序上“上架”。


有邻居专门负责这个工作,有人要发起团购,要把证件、送货时间和商家联系方式全都对接好后,我们再给予“上架”。


“上架”货品的购买数据导出后,有人会负责做表,有人在群里做客服,负责@所有人,告知每一件货品出现什么变化。等货品到达后,再把物流表导出来,去掉电话号码发在群里请每一位参与者确认,最后由“物流组”依次分发。人人各司其职,效率很高。有时候团长们发现大家缺什么,就在群里发起调研,比如“最近最缺的排名前三的东西”,然后再专门拓展渠道去购买。到这一步,其实小区里已经算是基本实现“自治”了。


我发现所有的人在参与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不再把它当成公益在做,我们是很标准的,这个就是工作流程的方式在做。


“亲眼目睹别人在做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小区里的物业一直都很配合我们。一开始,所有的快递都是一个物业阿姨在帮忙代取,我们物流组的小伙伴就主动提出排班负责这件事,跟她说谁让你拿快递你都不要拿,你就退出物流这件事,我们年轻人帮你去做。


这位阿姨和两位大叔,还有两位保洁员,平时都很认真地帮我们逐栋消杀,穿上“大白”防护服,以他们能力的上限在努力工作着。他们的消杀物资一开始也不够,志愿者们还帮忙筹了一笔,在最艰难的时候囤在小区里,后来才通过居委会补上了后续的物资。


有一次我们团了一个盒马的肉蛋奶套餐,正赶上运力紧张,对方就说没办法按期发货了,但是居民们等这一批东西已经像是“嗷嗷待哺”,我们就努力争取了一个按期发货的单子,但对方要求必须自提。


那位“盒马团”的“团长”当即决定自己去找带通行证的车辆,期间又遇到车辆数目不够等各种各样的麻烦。送货那天,正赶上上海四月中旬的那场大雨,拿到东西他才发现,供货商没有为我们做好分拣,几大箱鸡蛋和肉都还是按照原来的包装放在那里。

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小区门口取货架上鸡蛋码得整整齐齐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没法下楼,一直联系那位团长也没有得到回音,整个人都很紧张,一直不知道货到了没有,货对不对。几小时后雨停了,我们看到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物资,才知道他在大雨中,和一位门口值班的志愿者一起把所有的货物请点完成,又依次分拣码好。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后来才知道,这位“团长”平时在公司是做财务工作的,像这样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做。我觉得人就是这样,亲眼目睹别人在做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心里的那种感动完全不一样。


“一夜之间,好像回到了大学宿舍”


在我们的行动过程中,整个小区的氛围也在发生变化。一开始因为居委会的问题,大家还会因为下楼拿快递的小事在群里起摩擦,但慢慢地居民们互相也熟悉了,我下楼去遛弯儿,也有人喊“团长来了”。


我下去发物资,组里的小伙伴们大家看到了也互相打招呼,说“谁谁谁走到几号楼啦”,然后特意在楼上喊一声。


五一节前,我给大家团了一批花,一个一个去送,原本的陌生人就这样小范围地互动了起来,大家都很开心。


后来,我们小区的其他邻居也因为这些行动走动了起来。


我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在这里,家里没有壮年劳动力,楼道里的其他几户人家就经常帮我们下楼搬东西,楼里有两三个男士就负责给大家搬东西,以前都住在一个楼,但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面。


有一次我们对门的一个邻居见到我,说看到了工作小组的界面之后,觉得一些蛮棒的场景可以分享,我就觉得很温馨。


五一之后,必备品基本不缺了,我们又调整了团购规则,开始团一些“情绪物资”,像甜品这样的好吃的、好玩的都逐渐开放,群里的邻居们就开始讨论很想吃巴斯克蛋糕,大家一直聊一直聊,然后小组群里就有一个台湾的女生,说她是西餐厨师,可以做。


群里另外一个妈妈家里物资特别全,就请她到家里用黄油鸡蛋和牛奶做了一个巴斯克,还是流心蛋糕。


正好我那天半夜说想吃小海鲜,给一位群友说了之后,第二天就在群里出现了一张菜单。有人出去就医,回来还给大家带了五个巴斯克,小海鲜也到了,还有人贡献了羊肉串,有人拿了酒,我们就像春天野餐一样,一起在楼下站着吃了蛋糕,吃了羊肉串,喝了点小酒,还蛮开心的,就像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一样。


后来,在我们的小区里,大家基本物资有了,人与人之间也很熟悉,大群里经常以物换物,谁少了什么,马上就有人接应。像叮咚、美团几个很难抢的平台,任何人买的时候都会顺手多买三五份,只要有人能抢到,大家就可以在群里互相转让。


我和女儿说,这很像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谁缺个参考书,就可以去隔壁宿舍借一本。小区里谁要青椒土豆老干妈,马上就能拿到,每天下楼最期待的事情就变成去某家人家拿点什么东西。


在这期间,有个小朋友上网课玩铅笔,把自己的手戳破了,她妈妈在群里求助,那个医生就指导她怎么去消毒,防止感染。大家齐心协力,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人就觉得挺有安全感的。有一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写了一句:“别怕,你有邻居。”


母亲节之前,我们想定一些红宝石(蛋糕),打了一百多个电话都打不进,有一个邻居想了个办法,她很智慧地跟那个电话发了个短信,然后就排了两天队就团到了。


又有一次我们想订麦当劳,但是那边门店库存不够,我正头痛,一位邻居偷偷联系我,说他就在麦当劳工作,可以帮我们争取一下,那一刻我真的想,哇中奖了!到了母亲节那天,全小区又是冰淇淋又是麦当劳,还有人订了芍药花,真的像是过节一样。

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意青在 5.1 当天发的朋友圈


我想,我们也是在通过这种新型的邻里关系一起对抗焦虑。比如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胜利在望,但又出现一次又一次封锁,解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大家在群里聊到这些让人沮丧的话题,就有意识地互相打住,说“我们还是去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看看能做什么,谈什么,不要让所有人的情绪都停在迷茫、焦虑和不安上,毕竟,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


大家每天都在说,今日份的快乐是什么?大家都积极起来,气氛就会好起来。我楼下的阿姨给我发消息说我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在想好想吃一个司康,醒来就看到司康了,你说我是不是心想事成?我说是。她就为了这个事情高兴了一天。我觉得我们最主要的收获,帮大家都能够尽可能的在有期待有安全感的状态下生活。


我今天还在跟另外一个朋友聊起,是疫情让大家开启了这种新型的邻里关系,意识到我们身边还有这么多这么好的人。但是,为什么我们要经过这一切,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呢?我的回答,说起来可能笨了一点,我感觉我们就像是一个一个萤火虫,大家在太阳下发光的时候,彼此是看不到的。但正因为现在正在穿越黑暗,虽然每一个人都只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发一点点的光,但是一群人在一起,光就会变得很亮,足以照亮彼此。


虽然我们一起经历了很久、很久的非常状态,但是越来越多的邻居拉开了窗帘遥遥点亮,我们就能有足够的光。

疫情带来了新型邻里关系,也送来了陌生人间的温与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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