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润东北撤退收官，八年余波仍在回响。
2025年末，一则华润雪花啤酒（长春）有限公司的注销公告，为这家停产六年的老工厂画上了句号。
“这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如今只剩空荡荡的厂房。”前员工张朝在短视频里的感慨，道出了一代产业人的集体怅惘。
这座位于吉林农安的工厂，从1990年代的“威士龙啤酒”到2001年被华润收编后的产销巅峰，再到2019年骤然停工，其三十年兴衰史，正是华润啤酒在东北市场从跑马圈地到战略撤退的缩影。
随着全国总部从北京南迁深圳，华润啤酒的资源重心向华南倾斜，这场始于2017年的东北“大撤退”已进入收尾阶段。
但关停36家工厂、处理超百起劳动纠纷、折价变卖数十处资产的余波，仍在东北大地持续回响。
东北啤酒黄金时代
上世纪80年代，东北凭借优质水源、廉价原料和旺盛消费需求，成为中国啤酒产业的黄金地带。
巅峰时期，东北三省涌现出96个地方啤酒品牌，呈现“一城一啤”的割据态势——沈阳“老雪”、齐齐哈尔“明月岛”、大连“棒槌岛”，每款酒都承载着当地人的味觉记忆。
1993年，宁高宁带领华润创业杀入东北，与沈阳啤酒厂合资成立沈阳华润雪花，开启了资本并购的狂飙时代。
“当时的东北啤酒厂多而散，很多本土品牌面临资金困境，正好给了华润可乘之机。”酒业分析师蔡学飞指出。
在华润集团与南非啤酒SAB的资本加持下，华润啤酒开启“扫货式并购”：十余年间收购东北14家啤酒厂，仅辽宁就拿下9家，将望花、棒棰岛、鸭绿江等知名品牌收入囊中。时任华润创业总经理的黄铁鹰曾直言：“就像阔佬进菜市场，想买啥就买啥。”
为抢占市场，华润采取了激进的竞争策略：在哈尔滨与哈啤展开“1.5元低价战”，推出“无限畅饮”促销；在沈阳与1800家经销商签订专卖协议，引发渠道排他争议。
这种“资本+渠道”的组合拳成效显著：2011年，华润雪花在辽宁市场份额达68%，沈阳、大连等地更是超过70%，成为东北啤酒市场的绝对霸主。
同年，华润雪花年销量突破1000万吨，登顶中国啤酒行业冠军。
位于农安的长春工厂正是这波扩张的缩影。2001年华润入主后，引进顶尖生产线、扩建职工宿舍，2011年实现产销21.6万千升，上缴税金超1亿元，成为当地支柱企业。
在农安，能进入这家啤酒厂是“体面的象征”，旺季时正式工月薪接近4000元，吸引了大批本地人入职，甚至出现“双职工”家庭扎堆的景象。
产能过剩与市场萎缩下的撤退抉择
2014年成为行业转折点。随着中国啤酒产量达到峰值后持续下滑，产能过剩问题凸显，德邦证券数据显示，2014-2021年全国啤酒产量从顶点跌至3562万千升，行业进入存量竞争时代。
华润啤酒也未能幸免，2014年出现首次亏损，掌舵人侯孝海反思：“我们掉进了‘老大陷阱’，重复建设导致产能利用率过低，其实一个省一家工厂就够了。”
此时的华润啤酒已拥有98家工厂，其中不少东北老厂设备陈旧，无法满足高端化转型需求，改造升级成本远超新建。
更严峻的是，东北市场持续萎缩：2018年华润啤酒在东北销量下降4.5%，创五年来新低。
内忧外患之下，华润啤酒从2017年启动“产能优化”，东北成为首当其冲的“瘦身”区域。
这场撤退堪称“壮士断腕”：2019年长春工厂率先停工，随后黑龙江依兰、齐齐哈尔，辽宁铁岭、葫芦岛等8家东北工厂相继关停。
截至2024年，华润啤酒内地工厂数量从98家缩减至62家，净关闭36家。但关停之路布满荆棘：长春工厂停工后，因劳动关系认定、工龄补偿等问题引发超180起劳动纠纷，部分案件历经一审、二审，耗时长达3年。
一名1997年入职的老员工，因合资前工龄认定问题与华润对簿公堂，最终仅追回部分补偿。
对于企业而言，撤退的成本同样高昂。2017-2020年，华润啤酒累计支付员工补偿及安置费用18.23亿元，2018年更是确认固定资产减值9.61亿元。
而关停工厂的资产处置难度远超预期：长春工厂四次挂牌转让，降价超40%仍无人问津；齐齐哈尔工厂三次降价，转让价从635万跌至508万。
这些位于三四线城市的工业资产，因地理位置偏僻、设备老化，成为“甩不掉的包袱”。
企业转型与区域经济的双重考验
华润啤酒的撤退，给东北带来了持续的连锁反应。对于下岗员工而言，这场转型意味着“职业重启”：长春工厂的老员工大多只掌握啤酒酿造、包装等技能，在当地就业市场难以找到匹配岗位；许多“双职工”家庭失去主要收入来源，生活陷入困境。
据统计，2017-2019年，华润啤酒累计减少2.9万名员工，其中大部分来自东北关停工厂。
从行业层面看，这场撤退折射出啤酒行业的深层变革。随着消费升级，消费者更青睐高端啤酒、精酿啤酒，而东北老厂的传统生产线难以适应市场变化。
与此同时，五粮液、珍酒李渡等跨界玩家涌入高端啤酒市场，进一步挤压传统巨头的生存空间。
华润啤酒将总部南迁深圳，正是为了靠近华南高端消费市场，集中资源发展喜力、红爵等中高端品牌——2025年上半年，其高端啤酒销量增长超10%，成为业绩核心驱动力。
但转型之路并非坦途。华润啤酒的“啤白双赋能”战略遭遇挫折，2025年上半年白酒业务营收下滑33%，核心产品“摘要”价格大幅跳水。
对于新管理层而言，如何平衡啤酒主业高端化与白酒业务自救，同时妥善处理东北遗留的资产处置、员工安置问题，成为亟待解决的难题。
写在最后
2025年末，华润雪花长春工厂的注销，为这场持续八年的东北撤退画上阶段性句号。但对于华润啤酒而言，这并非结束，而是战略聚焦的开始。
从东北起家的啤酒巨头，如今将重心转向华南，背后是中国快消行业“从规模到质量”的必然趋势。
这场撤退留下的不仅是闲置的厂房和复杂的纠纷，更给行业带来深刻启示：在存量竞争时代，单纯依靠资本扩张的模式已难以为继，企业需要在产能优化、产品升级、组织变革之间找到平衡。
对于东北而言，如何盘活闲置工业资产、帮助下岗员工再就业，同样是区域经济转型的重要课题。
正如长春工厂的老员工张朝所说：“工厂没了，但那段奋斗的日子还在。”对于华润啤酒和中国啤酒行业而言，这场撤退不是失败的标志，而是适应市场变化、寻求高质量发展的必经之路。
参考资料：
1、19号商研社《华润啤酒东北大撤退余波》
琼公网安备 4601080200072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