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江
小满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一个重要的节气,是自然物候从“生”至“盛”的关键节点。此时,夏熟作物如夏麦等已经颗粒渐满,但还未完全成熟。农人们遵循着古老的农事节律忙碌着。而古代诗人们则常以小满节气为载体,通过自然物候与农事活动的描绘,隐喻人生哲理。
宋代欧阳修在《五绝·小满》中写道:“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诗中以“垄头麦”籽粒初满未全熟的状态,暗喻人生应保持“满而不盈”的尺度。麦粒在风中与落花相映,既展现生命新旧交替的必然性,又暗含对“全盛”状态的警惕——正如儒家“中庸”思想所倡导的适度与节制。这种物候观察与哲学思考的结合,使自然现象升华为处世智慧。
宋代蔡襄在《十三日吉祥院探花》中则以花月为喻:“花未全开月未圆,看花待月思依然。明知花月无情物,若使多情更可怜”。诗人通过“花未全开”的小满意象,表达对人生极致圆满的反思。清代曾国藩对此句尤为推崇,认为其揭示了“借福之道,保泰之法”,即人生不必强求完满,留有余地方能长久。
宋代王之道在《自桃川至辰州绝句四十有二》中写道:“静观群动亦劳哉,岂独吾为旅食催。鸡唱未圆天已晓,蛙鸣初散雨还来”。诗中描绘小满时节农事的忙碌与自然的无常,如鸡鸣未歇天已破晓,蛙声初散骤雨又至,暗喻人生充满不可控因素。诗人借此提醒世人:生命如农事,需在辛劳中积累,同时接纳不确定性,保持从容心态。
南宋范成大虽未直接写小满,但《四时田园杂兴》中“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的景,恰与小满物候呼应。诗中通过“麦花雪白”的细节,暗示麦粒渐满的过程,隐喻人生成长需经历漫长积累,非一蹴而就。这种“过程性”视角,与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劳作美学一脉相承。
唐代元稹在《咏二十四气诗·小满四月中》中写道:“小满气全时,如何靡草衰。田家私黍稷,方伯问蚕丝”。诗中以小满时节“靡草衰”的物候现象,揭示自然荣枯的辩证规律。“小满”与“大满”的缺席(二十四节气无大满)形成对比,正如《周易》“满招损,谦受益”的警示,提醒世人:过度追求圆满易招致损耗,适度留白方能持久。
明代李昌祺在《小满日号》中亦有类似表达:“久晴泥路足风沙,杏子生仁楝谢花。长是江南逢此日,满林烟雨熟枇杷”。诗中描绘小满时节江南烟雨浸润枇杷的景象,既展现自然的丰饶,又暗含“满林烟雨”背后的节制——雨水过多易成灾,唯有适度方能成就果实成熟。这种“满而不溢”的智慧,与道家“物壮则老”的思想相通。
宋代赵蕃的《小满》诗写道:“一春多雨慧当悭,今岁还防似去年。酒贱茶饶新面熟,不妨乘兴且徘徊”。诗中通过对天气无常的感慨(如“一春多雨”与“今岁还防”),引申出对人生起伏的思考。诗人主张在小满时节新麦初熟之际,不妨“乘兴徘徊”,享受当下的充实,而非过度忧虑未来。这种“活在当下”的态度,与禅宗“一期一会”的理念异曲同工。
清代王泰偕的《小满》则以农事为切入点:“调剂阴阳作好年,麦寒豆暖两周旋。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诗中强调自然阴阳调和对农事的重要性,暗喻人生需在物质追求与精神富足间寻求平衡。“麦寒豆暖”的对比,亦象征不同生命阶段的需求差异,启示人们尊重个体成长的独特节奏。
宋代邵定的《缫车》诗描绘小满蚕桑场景:“缫作缫车急急作,东家煮茧玉满镬,西家卷丝雪满籰。汝家蚕迟犹未箔,小满已过枣花落”。诗中通过不同农家蚕事进度的对比,揭示“一步落人后,百步输人先”的竞争压力,同时隐含对生命节奏的尊重——正如蚕茧需历经三眠三起方能成丝,人生亦需耐心等待时机成熟。
明代何吾驺的诗句“新凉牛犊归桑薄,小满人家割麦田”,则以小满收割场景为背景,展现农人在自然节律中的坚韧。牛犊归栏、镰刀作响的画面,既体现对劳动成果的珍视,又隐喻人生需在顺应天时中积累力量,方能在收获时问心无愧。
这些古诗词通过小满节气的物候、农事与自然现象,构建起“自然—农事—人生”的三重隐喻体系。诗人笔下的“小满”不仅是节气符号,更是一种生命哲学的载体:它提醒人们在物质丰盈时保持精神谦逊,在忙碌中聆听自然的节律,在无常中坚守生命的韧性。这种将农耕智慧升华为人生哲理的创作传统,至今仍为现代人提供着反思物质主义、重构生命认知的文化资源。(写于2025年小满前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