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8岁的大舅结婚那天,脸上洋溢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妈念叨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我的大舅妈——阿春。
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阿春虽然年纪和我妈相仿,看起来却比我妈老上了十几岁的模样。
满脸的褶皱,皮肤十分粗糙,哪怕结婚这天她悉心打扮过,可是大红的衣服衬得她更加黑不溜秋的。
我妈曾说过,阿春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第一大美人。但是看着面前的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当年的阿春是什么样子的。
倒是我的大舅,乐得和个孩子一样,紧紧握着阿春的手,半刻也没松开。
是的,谁能想到,在城市生活了几十年,从未娶妻的大舅,却在即将踏入古稀之年时,迎娶了一个二婚的农村女人。
从我记事开始,外公外婆和大舅的争吵就没有断过,原因就是大舅不肯结婚。后来外公去世了,外婆就经常一边哭一边骂大舅,说外公是被他气死的。
妈妈也经常叹气,每次和大舅聊起这个话题,总会问他:难道你真的要这样等阿春一辈子吗?
大舅选择沉默不语。
在我印象里,大舅就是一个不言苟笑的人。
再后来,外婆也去世了,家里也就没人再提起让大舅结婚的事。
2
从妈妈的讲述里,我依稀弄明白了阿春和大舅的故事。
妈妈的老家是在一个小村庄里,她小时候,一家人还没有搬来城市的时候,她和大舅都是在那里长大的。
妈妈有个最好的小姐妹叫阿春,两个人从小就形影不离,但是性子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妈妈是家里的幺女,被宠得不怕天不怕地,活脱脱就是一只野猴子。可是阿春却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的,村里的人都不明白,就这么两个性子的姑娘怎么能玩到一块去。
因为妈妈性子太野,经常带着阿春闯祸,外婆气得不行,又舍不得打妈妈,就让年长妈妈5岁的大舅管着两个小姑娘。
大舅哪里愿意天天带着两个小拖油瓶呀!
可是阿春不一样,毕竟是别人家里的。大舅面对阿春虽然不愿,却也不敢说重话,就经常数落妈妈。倒是阿春,看出大舅的别扭,就经常从家里带来烤红薯“贿赂”大舅。
大舅吃人的嘴短,每次出去玩他就只能带着两个小姑娘一起去。阿春不像妈妈,到哪里都能和人玩闹成一块,每次只能跟在大舅身后。
所以村里的孩子们就经常指着阿春笑她说,瞧!大成(大舅名字)又带着小媳妇出来了!
那时候年纪小,玩玩闹闹的,一天天就那样过了。
一眨眼大家也就不知不觉大了。大舅不爱读书,高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帮着家里干起了农活。
倒是阿春,渐渐长成了大姑娘,而且越来越漂亮。不仅如此,阿春成绩特别好,村里人一提起她,大家都说那肯定是将来的大学生。
3
阿春和我妈两家人挨得特别近,每次放学,阿春就要下地去干农活。
可是大舅都会把阿春赶回屋子里去,说她一个小姑娘就应该好好学习,这些活该有男人来做。大舅还经常骂我妈,让她多向阿春学习,以后也走出村子,做个大学生。
阿春一听,脸就红了。
三个人一起长大的,妈妈又天天和阿春在一起,哪里会看不出来,大舅和阿春两个人早就互相生了情絮。
有时候妈妈开大舅玩笑,大舅还不好意思挠挠头让她别乱说,人家阿春是要到大城市去做大学生的,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妈妈说,大舅第一次牵阿春的手,是因为她和阿春被疯狗追了一路。
那天放学,阿春和妈妈和往常一样走回家,谁知道路上遇到了一只狗,贪玩的妈妈无缘无故拿起石头就朝狗扔去。她这一扔不要紧,那狗和疯了一样,狂追着妈妈不放。妈妈被吓坏了,拉起阿春就往家里跑,阿春也被吓得一边喊一边跑。
快到家的时候,大舅听到两个人的喊声,急忙抡起了棍子就往外跑,把狗给赶跑了。
弄清了事情缘由,大舅伸手就要去揍妈妈。阿春生怕大舅真会动手,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大舅的手,护住了妈妈。然后,妈妈就看到大舅和阿春两个人都脸红了。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无忧无虑过下去,没想到,在阿春和妈妈读高二的那一年,一切都改变了。
4
高二的时候,村里的学校转来了一个新生,陈彬。他不学无术,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学校里的老师都对这个陈彬束手无策。
因为他爸爸,是刚刚调到村子里来工作的。
那时候,阿春已经是村里边人人谈论的漂亮女娃了,成绩又好,性子温柔。家里边有男娃的父母都惦记着阿春,还说谁家能娶到这样的姑娘,那是谁家的福气呀!
阿春就这样被陈彬看上了。陈彬天天都追在她身后,吵着说要让阿春做他老婆。阿春好几次被气哭了,妈妈虽然在身边护着她,可是陈彬结交的都是辍学的、天天惹事生非的朋友,妈妈一个女孩子面对这样一群男人,也是害怕的。
大舅知道后,又开始承担起了每天护送妈妈和阿春上学放学的重任。可也正因为大舅的护送,让陈彬无法接近阿春,这下惹怒了他。陈彬竟然和大舅打了好几次架。
每次打完架,外婆看到大舅满脸伤,都心疼得不行。外公要去找陈彬父亲评理,却被外婆拉住,说人家肯定是护着自己儿子,外公这样去讨个说法,难道要弄得一家人在村子里都过不下去吗?
外公被外婆一劝说,也只能重新坐回位置,抽起了闷烟。
没多久,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5
那天,妈妈和外公外婆接到消息,赶到诊所的时候,破旧的病床上到处都是血。陈彬躺在床上嚎啕大喊,阿春跪在地上一直在哭着求陈彬的父亲,而大舅被几个人按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那天阿春在地里干农活。陈彬突然满身酒气出现在阿春身边,他二话不说就把阿春扑倒在地上,不停撕扯她的衣服。
听到阿春的哭喊声,来寻阿春的大舅急忙冲过来,看到那个场景他瞬间失去了理智,拿起身边的镰刀就往陈彬身上砍去。
陈彬被送去诊所的时候,左腿已经血肉模糊了。听说他那个有点权的父亲看到这个场景,差点晕眩,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说要大舅付出代价。
陈彬被紧急送到了城里的大医院去了,可是因为流血过多,又伤到了骨头,他的左腿彻底废了。
大舅被关起来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彬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是个残疾人!
外公外婆还有阿春一家奔波了好一段日子,却无能为力,什么办法都没有。
陈彬清醒后,知道自己的腿废了,好几次想要寻死。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松口了,说他可以不追究大舅的责任,但是阿春必须马上嫁给他!
陈彬说因为阿春他没了一条腿,那就让阿春伺候他一辈子吧!
6
阿春家人哪里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人生还有开始,嫁给陈彬一辈子就毁了!
外公外婆每天都以泪洗脸,大舅因为救了阿春才会做出这事。可是阿春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跟亲女儿没什么差别。把阿春推进火堆,换回大舅,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事。
阿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一夜,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出决定,答应陈彬的要求!
妈妈说,那天她抱着阿春哭了好久好久。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出大舅,一贯来柔柔弱弱的阿春,在那一刻却无比坚定。
阿春过门的那天,没有新衣没有喜炮,她在我们的哭泣中坚定地跟着陈家的人离开了。
过了段日子,大舅回家了,他满身伤痕累累,在镇里的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才回了家,期间没有人敢告诉他阿春的事。
再后来,大舅知晓了阿春的事,他冲动之下要去找她。外婆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说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阿春用自己救了他,他不能再冲动行事了。
大舅一个八尺男儿抱着外婆失声痛哭。
紧接着,外公决定带着一家大小离开小村庄。离开前,妈妈去探望了阿春,她过得很不好。见到她的时候,哪怕她遮遮掩掩, 妈妈也发现了她满身的伤痕。
听到妈妈要离开,阿春紧紧握着妈妈的手,说不用担心她,她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妈妈也把大舅的话带给了阿春。大舅说,这辈子除了阿春,他不会娶任何女人。
阿春听了崩溃大哭。
7
离开了村子,外公外婆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大舅却跟换了个人一样,一边打工一边自学,从此和村子里没有任何联系。
日子飞逝,一眨眼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大舅从当初高中就辍学的毛头小子,经过不断学习,竟然成了一名律师。
外婆在世的时候,偶尔还有村里头的一些消息,说没想到阿春那么柔弱的小姑娘,竟然也是个硬脾气的。年轻时候怀了几次,都被阿春自己给折腾掉了,后来伤了身子,她无法再怀孕。
村里人都知道,阿春当年是被强迫的,不愿意为陈家生下孩子。陈家对此也束手无策,因为哪怕和阿春离婚,也没有人愿意嫁给陈彬这么个瘸子。
而陈彬,在他父亲的帮助下,竟然也在村里当了小/领/导。
再次听到关于阿春的消息时候,是她联系上了妈妈,她说她手里头有些东西,听说大舅已经是大律师,她想咨询大舅要如何处理。
原来这么多年,阿春在陈家暗中收集了陈彬各种做坏事的证据,她知道,自己等了一辈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大舅的帮助下,阿春手里的证据足够让陈彬蹲了监狱,阿春还将她多年来的验伤报告呈上了法庭,法院判她和陈彬解除了婚姻关系。
这时候的阿春,已经53岁了!
从一个花季少女到年过半甲的老人,阿春失去太多了。
听到大舅一生未娶,阿春哭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大舅会用一生遵守当年的一句话。
大舅和阿春结婚的那天,只是简简单单请了家里的人吃了一顿饭。可是看到他们紧紧握着的双手,我知道,大舅和阿春的幸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