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我是被一阵阵欢声笑语声给吵醒的。
隔壁床的老太太，像红楼梦里的贾母那样，被几个儿女宠着，疼着。
虽然，由于疫情影响，医院规定只能留一位家属陪床。但是她的儿女们还是想方设法地来探病，送来各种各样的营养品，一天打好多个视频陪老太太聊天拉家常。
今天给她陪床的是小儿媳，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爱笑，话不多，手脚麻利，照顾起老太太来一点都不含糊。只见她端着一碗熬的软烂的皮蛋瘦肉粥，一勺一勺地哄老太太喝下。
幸福的人在哪都是幸福的，生个病，住个院，也不忘凡尔赛一下。
反观我这里，可以说得上是门可罗雀。住院一个星期了，儿子儿媳借口疫情，借口工作忙，在我出了手术室，就逃之夭夭了。
儿子一天打卡式地过来一下，匆匆问下病情就走了；儿媳没露过面，一天一百，雇了一个护工，到了饭点给我送来一份盒饭，仅此而已。
我打电话过去，儿媳不耐烦地说阑尾炎又不是什么大病，手术也是微创，叫我好好休息，她还忙着呢。说着，她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我就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带着孩子和老姑在青海湖旅游的照片。
我掩面而涕，微创也是创呀，也是开了腔放了血的呀，也是需要亲人陪伴安慰的呀！
我的儿媳妇，宁可带着无关紧要的人旅游，也不晓得过来看我一下。
我打电话让儿子管管，儿子却为难地说，这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票，也是老姑的心愿。
听听，这都什么话！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姑，一个给他们看了几年孩子的保姆的心愿，竟然比我这个妈还重要！
老太太是个热心人，看我怒气冲冲的样子，示意她的小儿媳剥了个香蕉递给我，我诚惶诚恐地接下。
接着，老太太跟我这抱打不平，讨伐起我的儿子儿媳来。
我却不敢苟同，只能尴尬地笑笑。因为今日种种，皆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2
我叫刘桂芬，今年65岁。
我是一家事业单位的员工，老公也是一家国企的中层领导。在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县城，我们两口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水平也碾压大多数人。
1984年，我生下了儿子顾倍源。
没出月子我就做了结扎手术。所以，我儿子是独生子，我和老伴儿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将来都是他的。
不出意外，我们会供儿子上大学，给他买房娶媳妇，然后帮他看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但是，一切随着老伴儿的早逝戛然而止。
1998年，儿子14岁那年，老伴儿在出差的路上，遭遇意外去世。
虽然他们单位对我们多有慰问，但是弥补不了我们失去丈夫和父亲的无助，更无法解决我们孤儿寡母的经济压力。
老伴儿去世后，我开始节衣缩食，因为我要独自一个人，完成供儿子读书，给他买房娶妻的大事。
3
没想到，大姐刘桂琴的遭遇，给了我当头一棒，让我的生活渐渐偏离了轨道。
我的大姐刘桂琴没有工作，为了供唯一的儿子读书，她和姐夫在县城经营着一家早餐店。
寒来暑往，无数个凌晨，他们两口子早起和面剁馅包包子，那盏昏黄的灯泡，是小城亮起的第一束光。
终于，1998年，她的儿子如愿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学。
2002年，外甥大学毕业，在西安找了工作和女朋友。
也是那一年，一家知名房地产开发企业入驻县城，姐姐的包子店被拆迁了。
补偿要么是一套130平米的商品房，要么是30万元现金，二选一。
外甥鼓动姐姐选现金，因为他在西安看的房子，首付恰好是30万。
外甥还许诺，在西安买了房子，他就把姐姐姐夫接过去享福。
就这样，姐姐怀揣着30万，在亲人的祝福和羡慕中，到大城市享福去了。
谁知，2003年，姐姐和姐夫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们没地方住，只能寄住在我家。
姐姐说她无比后悔，这几年住在儿子家，他们老两口家务全包，亲力亲为，把儿子儿媳伺候得妥妥帖帖，还要小心翼翼地看脸色。
见不着一分钱，老家这边的人情往来，全是靠姐夫背着儿子儿媳一点一点捡垃圾攒起来的。
这不，孩子刚上幼儿园，儿子儿媳就找借口把老两口赶回来了。
后来，姐姐姐夫重操旧业，淘了一辆二手三轮车，改装了一下，走街串巷卖茶叶蛋和煎饼果子，风里来雨里去的，跟城管打游击。
但是，好歹有了进项，能养活自己。
我永远忘不了，姐姐走的时候告诫我：靠人人会跑，靠山山会倒！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养老钱死死地抓在手里！
4
所以，自从2008年，儿子大学毕业，我就再也没给过他一分钱。
那几年，就业形势不好，儿子上的大学、学的专业也很普通，阶段性失业，找的也只是一些没有底薪的销售类工作，其中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最穷的时候，听说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费，他愣是顶着烈日走了两个多小时。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我仍然不打算资助他，装作不知道他的窘迫。
2010年，在外面闯荡两年的儿子，也没有闯出来个名堂来，他带着谈了几年的女朋友一起回来考编。
幸运地是，他们两个都考上了，儿子成了一名警/察/，准儿媳成了一名教师。
立业之后，成家就被提上日程。
准儿媳是我们县城下面的乡镇女孩，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大学。
亲家要了8万的彩礼，说4万用于陪嫁，2万用来还准儿媳的助学贷款，2万用来供小儿子上大学。
说实话，8万块的彩礼也不多，我也能拿出来，但我就不愿出。
我打心眼里就没看上出身贫寒的儿媳。我们这样的家庭，凭我儿子的相貌和工作，找个父母都有工作的独生女，不仅不要彩礼还陪嫁车子房子，不香吗？
谁知儿子鬼迷心窍，非找这个乡下丫头不可。
他竟然贷了10万元的款，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进了门。
儿媳做低伏小，在婚礼上亲亲热热地喊出那声妈，并没有融化我内心的冰山。我冷哼着答应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递过去一个薄薄的红包。
5
婚后不久，儿子媳妇就把买房提上了日常。
一到周末，儿子就骑着那辆高中时的自行车，载着儿媳在县城各个楼盘转悠。
那时候，小城的房价也不贵，一个平米不到3000块钱，首付款不到10万，加上亲家给的4万块钱启动资金，他们的差额就在6万左右。
在儿媳的鼓动下，儿子再次向我开口了。他们买了很多水果，热火朝天地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儿子期期艾艾地开口了，说媳妇怀孕了，他不想让孩子出生在出租屋里，但是买房还差6万块钱的首付款，希望我可以借给他。
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们还像模像样地写了借条，写明了归期，按了红红的指印。
看着儿子期待的小眼神儿，有一瞬间，我差点就破防了。可是想起姐姐的遭遇，我还是硬着心肠拒绝了。
我告诉儿子我没攒下钱，这么多年来我工资一分没涨，物价却在不断飞涨，我把他拉扯大已经尽力了。
为了让他相信，我还装模作样地翻出工资卡的短信，递给他看。
儿子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散去，失望像荒草一样疯长，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6
儿子胡乱吃了几口，就借口有事，带着媳妇回他们租的房子了。
我飞快地把存款盘点了一下。我们单位工资是没怎么涨，但是福利不错，米面油洗护啥都发，单位食堂三菜一汤也只是象征性地收5块钱，所以我还是小小地攒了一笔钱，差不多有五十万。
同事的儿子在银行工作，央求我给顶任务，所以我工资一发就把钱转到卡上，工资卡上的余额不会超过2000块钱，用来日常开销。
同事的儿子和我儿子是高中同学，关系还很不错，儿子娶媳妇的钱就是他给办的贷款。我觉得钱存在那里，至少在我儿子那里，我的谎言就显得那么苍白。
也就在那时候，以高姐为首的几个同事总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一打听，吓了一大跳，原来她们几个都把钱投在一家小额投/资/公/司挣/利/息！
我问她们这个可靠吗，她们撇撇嘴，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以为高姐这几年枯木逢春，今天烫个大波浪，明天割个双眼皮，后天买个貂皮大衣靠得是死工资呀？
我要是把钱投进去，不仅可以收利息，还可以打消儿子的惦记。
你说这孩子咋回事，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肉烂了都在锅里，最终这些不都是他的吗？至于争这一朝一夕的吗？
于是，我求着高姐，拿了10万块钱给她，让她帮我投资。第二个月，我就收到了1000块钱的利息。
于是，我把所有的存款都投了进去，一个月的利息收入，都快赶上我的工资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花起来也就一点都不心疼了。我跟着高姐，烫了大波浪，割了双眼皮，还做了拉皮。
活了五十多岁，我才发现过去这么多年我都白活了。
7
2012年五月，儿媳把孩子生在了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
儿子又舔着脸上门了，求我照顾儿媳坐月子。
儿媳怀孕期间，亲家母乳腺癌去世了。儿媳成了没妈的孩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照顾儿媳。我也知道，我没有出钱给他们买房子，儿媳怨我，这是我和儿媳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但是，我和高姐他们已经约好了去九寨沟旅游。
再说了，跟着高姐他们，听多了婆婆伺候月子吃力不讨好的例子，我对伺候月子打心眼里抵触。
我艰难地告诉儿子，我还没有退休，没时间给他看孩子，然后我给了儿子3000块钱，算是给孩子的红包。
我知道儿子不高兴，那个时候我离退休只剩几个月了，已经好几个月没上班了。我们单位对快退休的老人很友好，安排给我们的工作很轻松，工作时间也很弹性，而且我工龄早就超过了30年，可以办理提前退休。
后来，儿子花钱请了我们一个远房亲戚帮忙照顾儿媳。
那人是我老公的一个远房堂妹，他们叫她老姑。
老姑是个侏儒，身高不到一米二，终身未嫁，在娘家看了哥哥嫂嫂几十年的白眼。
我儿子儿媳找上她，谈了一个月2000块钱的工资，老姑只是摆摆手，说她干不了。
儿媳向她许诺生养死葬，老姑二话不说就跟着他们来到了城里，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想象不到，老姑矮小的身子站在凳子上炒菜的样子；我也想象不到，老姑拎着比她高的扫把扫地的样子，但是我见过老姑吃力地抱着孩子遛弯的样子。
后来孩子上幼儿园了，我也见过老姑拉着比她高出半头的孩子疾步追赶公交车的窘迫。
儿子儿媳说到做到，他们把老姑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们买房子了，家里那间最大的卧室是老姑的。每到寒暑假，他们一家都会开车到周边去旅游，带着孩子和老姑。
老姑一直穿的是童装，她念叨了一下太粉了穿不出去，儿媳就联系一家高档服装定做的网红店，给她定做了很多适合她那个年龄的缩小版的时装。
兜兜转转，我给别人养了一个孝顺儿子，叫我怎么不嫉妒！我不请自来，到儿子家，要求和他们一起生活，自告奋勇帮他们看孩子，谁知孙子躲在老姑小小的身躯背后不愿意出来。
儿媳对我非常冷淡，爱理不理。儿子倒还好，经常来看我，可是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要的是天伦之乐。
我打算在儿子住的小区买一套房子养老。只有一碗汤的距离，我勤快点，大方点，多给孩子买点衣服零食，母子连心，哪来的隔夜仇，暖着暖着，他们的心也就融化了。
我这样打算着。
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我投/资的那家公司倒闭了，我的养老钱，都打了水漂。
我再也没有底气折腾了，只好在老伴儿留给我的老房子里，独自慢慢变老。
就像这次生病住院，我本来可以像病房里的那位老太太一样，儿孙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但是，我的儿媳宁可带着保姆去旅游，也不愿意过来给我倒杯水。
在我出院的那天，儿子也出差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了冷清清的家。
为了所谓的安全感，我自私地把钱牢牢地抓在手里，在儿媳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选择了冷眼旁观，现在只能自食恶果。
奉劝老年朋友，十年看婆，十年看媳，在自己身强力壮的时候，不要吝啬对儿媳的帮助，那才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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