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分享

发财年代 第四十九章:雪里商机

般 若

2021-04-11 14:58

48161 0 0
第四十九章 雪里商机

 参加完葬礼回到新街,已是下午两点多了,东北风依然凛冽,天上的云时开时合,不时现出一片湛蓝的晴空,像预告天气即将转晴的一般。何老板站到街心里去仰望了一会天色,跨进屋里跺着有些发僵的双脚自言自语预报道:

“天上在开雪眼,看样子要下场雪哩!”

其他几个人,心情都还十分沉重,谁也没有去理会何老板发布的天气预报。特别是小兰,由于几天来哀戚过度,显得十分虚弱;赵桂花倒来一盆烫水让她泡过脚,扶她上楼去睡下。老板对黎自耘道:

“看这个天气,不下雪都会下几天令子。你打开铺子招呼着,能卖多少算多少,我到青年路去批些手套围巾回来。”

何老板骑了自行车赶到青年路,只见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市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所幸经常打交道的那两个浙江商贩,还围了个火炉子在原地坚守着。他于是按照双方平时约定的优惠价格,跟他们批了三十条腈纶围巾,五十双绒线手套,十顶带护耳的人造毛帽子。临走,他又留了个心眼,问明了两个浙江人落脚的旅舍和租住的房间,这才带着货返回新街。

下午四点以后,天色果然再度阴沉下来,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中还夹杂着一粒粒碎米似的冰粒。这样的阴雨天,天色自然早早就暗下来了。赵桂花做好了晚饭,上楼去叫小兰时,见她睡得很沉,便没有叫醒她,下楼来把饭摆到铺子里三个人围着火炉吃。一壁吃着饭,就有不少大学生陆续来买围巾手套袜子。学生们自己调侃说,要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好上晚自习。

到了晚上九点多,何老板先前批回来的围巾手套就差不多卖光了。他拉开店门走到街上,只觉一股刺骨的奇寒立刻就袭上身来。淅淅沥沥的小雨继续不停地下着,而且其中多半下的都是冰粒了。

二十七日早晨起来,天上飘起雪花,感觉上却反没有昨天那么冷了。望着街面上渐渐铺白的积雪,何老板心中暗暗生出一丝喜悦。吃过早点,他就叫上黎自耘一起冒雪而出,一个蹬起三轮车,一个骑着自行车,直奔青年路。

下雪的天,青年路上那些摆摊的商贩都差不多绝迹了,连那两个浙江人也没有出摊。寻到他们落脚的旅舍,敲开房门,两个瘦精精的浙江人才忙着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衣服。偌大的一间屋子里,除了两张小床,满满堆着的都是货物。经过一番简单的交涉后,双方就达成了一项协议:何老板先交五百块钱预付款,提走三千五百块钱的货,到本月三十一日下午,再根据所售出的货物数量补足货款,售不完的货则原物退还。

能达成这样的协议,一来因为是常打交道的主顾,二来因为这两个浙江人,此前就已到新街何老板铺子上收过几次货款,再说,这一次赊欠的时间也不长。

双方点交了货物,立了字据,写下了货物清单,叔侄二人便拉起满满一三轮车货物往回赶。一路上,雪依旧不停地下,所幸积雪还不甚深,两个人推着拉着,艰难前行。回到店里抖去身上雪花,火炉边烘着火吃了杯热茶,就搬进货物来开箱上柜。

毛绒绒又轻又软、花色红白相间或是红蓝相间的围巾,足批回来六百条,批发价每条两块,平日零售卖三块,今天行情特殊,可以卖到三块五一条。绒线手套,也是几种花色,批回来三百双,每双批成一块,零售一律两块,暂不提价。还有绒毛衬里的人造皮手套,价格稍高,批发价每双要三块,平时不敢多进,今天一气也批回来三百双,零售价可以卖到五块,卖不完反正可以退货,生意人讲究的是货卖堆山,摆得越多越好卖。其它,还批来八十顶绒毛护耳帽,几百双加厚的棉袜,通通是下雪天俏销的货色。

何老板又去找出一根尼龙绳,在店铺外屋檐下一人多高处,从南到北拉了一个对过,然后把刚拉回来的各色货物,林林总总挂起一长串来。顷刻之间,铺子前面就呈现出一片缤纷景象,五色杂沓,招徕风雨中南来北往的路人。

效果真是好极!不多一会,围上来询问购买的顾客之多,场面之热烈,就像年关节下卖鞭炮那样,让人几乎忙不过来。家中除去小兰身子虚弱,赵桂花不让她出来,其余的三个人一齐上阵,才勉强维持住火爆的场面。

午后,热卖的势头减些下来,赵桂花去做了些简单的饭菜,一家人替换着用过午饭。看看那漫天的飞雪时,依然在无休无止的飘落。午后的气温略显高些,路上的积雪边积就边化,但因雪势不减,边化时就又边堆积起来。老天爷有的是无与伦比的工夫与能耐,可以一味任性地将无量无数玲珑剔透晶莹绝伦的雪花漫天泼洒,毫不吝惜。何老板叼支烟坐在火炉边欣赏着外面的雪景,心田如同初春时节的麦畦,正被这丝丝的雨雪滋润着,惬意至极。他略为估算了一下未来几天的生意,真希望这一场可人儿的雨雪,能照这样下它两三个星期。

傍晚时分,何老板看那雪时,果然下得更加起劲了,早先筛糠吹粉似的细雪,已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路上的积雪迅速堆厚起来,行人的步履开始变得迟滞而蹒跚。北风变得愈加凌厉,刀一样割人肌肤,让人体验到一种真正的严寒。

昆明历来号称四季如春,没见过“炕”是什么模样,亦不知暖气为何物,逢到这种下雪天,居家可以生个炭炉子,而住校的大学生们,则除去在宿舍里捂被子外,就只能添加衣服、戴上帽子围巾手套、或是嘬几口老酒来御寒了。于是从傍晚开始,,便有很多学生陆续来到何老板店里,为何老板营造出又一个金色之夜,直到很晚了,还有几起学生来买老酒喝。

下雪的夜晚忒好睡觉,更何况天随人愿,生意大好。何老板搂住赵桂花,一觉就睡到了大天明,睁开眼一看,明晃晃的天光已映得满屋透亮,像是上午十来点钟的光景了。他于是赶忙穿衣服起床。可等到穿好衣服去看看钟时,发现八点还差十来分呢,他有点莫名其妙,嘴里唧哝着走下楼来。

下楼来拉开中门,他猛地被一派耀眼的白光照花了眼。连着眨了几下眼睛再去看时,他被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后院里的积雪,足堆了有一尺多高,花台上几乎所有的花草,都已被积雪掩埋或是被压得趴下了。那一撇偏厦上面,雪积得更厚,若非椽柱结实,恐怕早压塌了。

他转到前面开了店门,只见街面上的积雪已堆齐阶沿,所有的屋顶都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形态臃肿,色调统一。天光虽已大亮,但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抬头望望天空,雪花虽然已稀疏多了,但仍在不停地飘落;高空灰蒙蒙的,深不可测。

街子北头,终于出现了第一个人影,影影绰绰,摇头晃脑地朝这边移动过来。远远看去,那人的两条腿似乎已完全陷进了积雪里,每走一步,都要大幅度地摆动双臂,并连头带身子拔桩也似乱摇。

何老板看了乍一乍舌,打消了外出上厕所的念头,掩了门依旧转到后院,踏着院子里的积雪走到墙角处往阴沟洞里撒尿。一边撒尿,一边转头四望,面对着这一场他从未见过的超级大雪,他脑袋里突然就来了灵感,并迅速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来。

尿一排完,他立即返身转进铺子里,从货架后面的夹缝里摸出一把青香和一叠纸钱来。这些纸钱青香,还是前那天从医院里回家的路上,赵桂花特意绕到圆通寺门口,买回来烧给黄三嬢馀下的,准备过“头七”时再烧给她些。何老板此时取出它们,要提前派上用场。

何老板打着火点燃三支青香,把花台上的积雪刮开一片,把青香插到花台上。接着他找来一只通了两个小洞的旧搪瓷脸盆,放在花台前面踩踏出来的一块雪地上,就在盆里焚化起纸钱来。不过他焚化纸钱,也就跟他做汽水一样,并不讲究规范,也是刚撒过尿手也不洗,就操作起来。

不一会,袅袅的青烟便和着一股股暖流在小院里弥漫开来;片片的纸灰,高飞起来又翩翩落下,追随着仍在断续飘落的雪花,蛾子一般在小院里翻飞回旋。

这时,感情集体的其他几名成员也陆续起床下楼来了。他们一进后院,见到了白茫茫雪景的同时,也就见到了在雪地上焚香化纸的何老板。那忽明忽暗在盆里跳跃闪烁的纸火,映照到满院的积雪上也映照到老板的脸上。只见他神情庄严肃穆,如主大祭,一边把手中的纸钱一张两张地捻开来投到盆里的火苗上,嘴里一边喃喃呐呐,仿佛在诵唸着一篇祈祷文。

赵桂花走到他身后问道:“老何,你是在整哪样?”

何老板头也不回,继续一张一张往火头上添纸钱,同时拉长每一个字的读音作答道:“你难道忘记了吗,今天是三嬢过去的第三天了呀?三嬢她没得亲生儿女,老天爷都赶来为她戴孝啊。我从四川到云南来几十年了,从没有得见昆明下过这么大的雪,这不可能只是巧合啊!”

老板的话,一字一字说得深沉凝重,唸台词一样清楚,深深感动其他人,一齐都围到他身后来,向着香案和火盆肃立,陷入了对逝者的追思。这时,就听老板用一种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

“说了你们恐怕不信,昨天晚上,她老人家回来了啊!她明明显显来托梦给我说:‘大侄,我的阳寿只到得这点,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你要带着他们好好做生意,好好过日子。等生意好些找了钱,你们要是怜悯我的话,就到菩萨跟前烧炷香,施点贡献,帮我减轻点罪过。大侄你清楚,靠我那两个侄囡我是靠不着。’”

何老板复述黄三嬢到他梦里来说的一番话,复述得言真意切,情词哀恳,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其他几个人。特别是那两个女人,怜悯心重,听了老人家夜里来说的一番话,想到了她在那边,不知正在经受着何种煎熬苦楚,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烧完手里的最后一张纸钱,何老板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把身上的纸灰拍去。好像他刚才烧化的纸钱,黄老婆子已经收到,因此在那边的各种用度,已可暂保无虞。他回转身来提高了声音对其他几个人道:

“照我的想法,我们应该从今天起就按她老人家的意愿去办,趁着这场大雪,好好卖上几天。等找了钱,开年后一家人到圆通寺去为她老人家烧香还愿,多买些贡献去供供。我听人家说过,圆通寺的菩萨有求必应,灵得很呐!”

这样的提议,如同号召良民参加义演义卖以救难赈灾,立即便在那几个的心中,唤起了一种崇高的同情心与道德感,因此尽都表示坚决赞成。赵桂花还语词慷慨地说道:

“这种事情,三嬢她当然只有指靠我们!靠她那两个侄囡,她靠得着吗?”

感情集体一旦上下同心,达成共识,便马上分头行动起来了。匆匆洗漱过后,赵桂花忙着煮早点,小兰到前面打开铺面,黎自耘抄起铁铲,就要出去铲开铺子前面的积雪。老板叫住小伙子,让他先把院子里的雪铲开再去铲外面,然后他自己转过那边去,把黄三嬢生前用来烤火的小炉子提过来,连同这边的一个,都点起火来,架上蜂窝煤。

黎自耘一面铲着院子里的积雪时,却一面就骨都起嘴来想心事,还不时地唧咕出一句半句不知什么话来。老板弯了腰在一旁搧炉火,斜瞅了小伙子两眼,估量他一定又是在钻什么牛角尖,便问他道:

“自耘,铲雪就铲雪,唧咕些什么?”

小伙子听老板问他,直起身子来忿忿答道:“我不明白,三奶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有什么罪过?”

小伙子此刻的心里,其实只是在质疑那边那个世界的司法不公,为黄三奶到那边后的处境感到不满,不料却引致了老板的误会,以为小伙子是在怀疑他先前说的那些话是否真实。老板心中于是陡然火起,霍地立起身来,想都不想就怒冲冲训斥道:

“好人就没得罪过?你认为你爸爸是不是好人?为什么又抓他去劳改?唵?你说说!”

这一串连问,疾如禅宗高僧的当头棒喝,顷刻间竟然就把小伙子镇住了,也喝醒了。黎自耘浑身一震,突觉顶上开光,心头雪亮,肚里幡然觉悟道: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三奶在那边,一定就跟我爸爸当年被打成右派时那样,落了难了,才会托梦给叔叔让我们接济她。她在那边,肯定是太困难太困难了!”

这样一想之后,小伙子仿佛参禅的佛子顿悟了无上菩提,疑虑顿消,不再吭声,埋头奋力地铲雪去了。

  可笑这小伙子,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政治教条背得无数,唯物论和无神论却没有何老板学得好。何老板懂得,宇宙间唯一真实的只有物质及其规律,什么鬼神菩萨,不过是需要时可以拿来糊弄一下别人的东西。而黎自耘和小兰这样的小青年,却由衷地相信黄老婆子给他们宣扬的那一套,相信灵魂不灭、六道轮回、因果报应,认为人死了之后,注定要到那另一个世界去生活。而那边的情形,也跟这边相似,一样要穿衣吃饭,花钱买人情,一样被许多手握权柄的人物统治着。
本文为凯迪网自媒体“凯迪号”作者上传发布,代表其个人观点与立场,凯迪网仅提供信息发布与储存服务。文章内容之真实性、准确性由用户自行辨别,凯迪网有权利对涉嫌违反相关法律、法规内容进行相应处置。
举报
投喂支持
发表评论
本主题已被锁定,无法回复,敬请谅解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