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昨夜的一场春雨使屋后的槐花洒落了一地,碎白的花瓣沾在青石板上,像谁家顽皮的孩子打翻了满地米粒,那景,不由令我想起故乡漫山遍野的野杜鹃——此刻,该是开得最疯狂的时候。
老家的春总比城里慢半拍。当城里玉兰都谢了,北山阴坡的积雪才肯化作春泉。那时节,外婆总要把蓝布围裙系得紧一些,拄着枣木拐杖往南山去。枯了一冬的荆条突然捧出团团粉紫,野蔷薇攀着坍塌的老墙,把花枝探进六婶家灶房。最热闹是北坡那面断崖,杜鹃花燃成连天的火,烧得采蜜的蜂儿都踉踉跄跄,醉汉似的跌进花瓣里。
我们这些野孩子是不怕刺的。折几枝带露的棠棣,草茎串作晃悠悠的璎珞;掐朵打碗花别在鬓角,追着黄斑蝶跑过三个山坳。外婆却嗔我们糟蹋了春色,从竹篓里摸出裹着青苔的陶罐,将褪了毒的杜鹃花瓣叠进粗糖。等秋蝉声稠之时,这些琥珀色的蜜饯,会化在井水里凝成胭脂冻。
二十年前谷雨节那天,我攥着录取通知书跑过花海。风卷起浅绛深朱的花浪,外婆站在洋槐树下,白发与槐花落成同一场雪。她递来的蓝布包里,杜鹃蜜饯隔着粗瓷罐发烫。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黎明即起采摘的晨露,那些在石臼里捣碎的月光,原是山野最沉默的叮咛。
前日回乡,扫墓归途,特意绕道去了当年的断崖。石缝里钻出的映山红依然红得跋扈,只是少了枣木拐杖拨开花枝的声响。忽然想起外婆说过:“那些山花谢了会变成地下火种,待来年惊蛰的雷声一叩,便又噼里啪啦烧上云端。”
我弯腰拾起一朵被雨水打湿的杜鹃,掌心里躺着整个故乡的春天。(作者 愚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