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伯周奎的府第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周奎的女儿周后嫁给还是信王的崇祯时候，周奎还只是个城南兵马副指挥，也就是个中级军官。明朝的祖制极严，规定了籓王子弟们只能在这样的人家娶媳妇。女儿能被选中，也没啥大不了的。信王虽说是皇帝唯一的弟弟，但他的哥哥天启皇帝只比他大五岁，而且自己也有一堆的后妃，崇祯距离皇位其实很遥远。要不是天启皇上几年后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周奎也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可能。
然而人好不如命好，谁能想到几年后，这位信王竟成了皇上，而他也成了国丈爷。虽说在苏州已经给他赏了府第，不过因为任职在北京，于是在北京城里也就盖起了这座宅子。里面是能怎么豪华便怎么豪华，表面上却显得低调，原因主要有两条，一是，苏州已经赏过了豪宅，北京的名义上只是个临时住所，不便张扬；二是，女儿周皇后虽说是女儿，但当了皇后便成了主子了，而周皇后从来怕他家过于张场而失宠于皇上。而且周皇后自己也是个低调的人。其实周奎也因此对这个女儿一直不满。给皇上当了老丈人，反倒要夹起尾巴做人？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周奎此刻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已经一夜没睡，一直让儿子不断地打探着城头上传来的消息。
周奎与大儿子周绎天天私下里议论着时局却一筹莫展。周奎曾经做过南城的副指挥使，京城里这点儿人马几斤几两他是清楚的。李自成自山西绕道到了长城以外，几百里突袭了居庸关，居庸关一破，京师早已无险可守，最要命的是这京师的守军都是些秧子兵，和国防兵的战斗力根本不能比。因此，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了宁远的守军吴三桂的头上，传吴三桂进京勤王的上谕早已用八百里急报告下去了，但一直到现在都不见动静，也不知道这吴三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不管卖的什么药，今天之内要是兵马到不了城下，这城定是守不住了。那么，等待周家的命运的会是什么呢？
其实，周家现在最盼望的反倒是崇祯皇帝带领大家出城投降。周奎深知，历朝历代，降者不杀，这是上千年通用的法则。而且按照中国惯例，至少还会封个违命侯之类的。虽然日后的命运不好说，但至少现在可保一时无虞。如果是崇祯皇帝得保，那他们周家自然也就会顺利归顺新朝了。虽然没有做国丈的风光，但几百万的家当保子孙富贵当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看这个呆女婿似乎是没有这样的打算。那帮子大臣们自然谁也不敢出这个主意。也不知道崇祯这几年中了什么邪，大臣们整天喊着气节啦，祖宗啦，圣人啦，谁敢和皇上说投降的事儿，先得被唾沫给淹死。估摸着皇上自己更不会主动去说。这可是让人真正恼火的事儿。当然，如果城破了，崇祯皇帝如陈后主那样，被人从井里面给捉出来，就算是没有主动投降，但也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自己的家财也就能保住。对，家财能保住，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儿。自己卖了女儿，换来的所有一切都凝聚在这家财上面。这才是安生立命的根本。只要自己埋的银子还在，永远就不愁翻身。而且这银子只有自己知道。早已分成了几份，而且有的是现银，有的是银票，还有的是金子珠宝。有些已经早就安顿回了苏州。
但儿子周绎提醒了周奎一句，“可是父亲也别把那帮闯贼们想得太好了，福王怎么样了？不是变成了福禄酒了吗？”
周奎不快地咂了口茶，想了想，又幽幽说道，“可那是闯贼们流窜的时候，你想啊，要是他们夺了北京，还会如此吗？那闯贼想要当皇上，也得保境安民才是。那时要是还大开杀戒，不是又在逼别人造自己的反吗？有谁那么傻！”
周绎担心地道：“闯贼他们不能以一般见识为论啊，”
屋子里一阵风，吹得烛窗户纸一响。父子两个都惊恐地看着窗户上。忽然，一个家人慌忙地跑了进来，嘴里大声喊着：“二位爷，太子殿下来府上了！”
周奎骂了一句，“怎么这么慌，吓了我一跳！”嘴里又不住房地嘀咕，“这时候，太子来？你看清楚了吗？”家人回道，“没错，宫里王公公领着来的，”
父子二人相对看了一眼，“太子？”
王公公领着太子朱慈烺进来的时候，周奎父子已经简单准备了一下，早已跪在了屋子里面，嘴里大声喊着：“不知太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朱慈烺也赶紧跪下，大哭道，“非常时候，仓促来到外公家避难！还望外公舅舅体谅！”
周奎抱住了朱慈烺，也跟着大哭道：“我这苦命的孩子啊，你放心，你在这里暂避一时，等退了闯贼，外公再送你回宫！”
周绎却不屑地看了周奎一眼。
这一天里，周奎安排朱慈烺在房里休息，自己和周烺却仍在不停地打探着守城的消息。终于，傍晚时分，传来了城破的消息。闯王的兵马已经如潮水一样涌进了北京城。这一夜，四处都是火光。不过对于周府来说，还算好，兵马暂时主要指向了皇宫，南城的胡同里只是偶尔有些散兵经过。
但朱慈烺想不到的是，外祖父周奎却把自己赶出了周府。只是塞给了他一包下人穿的蓝布衣服和一百两银子，便把他和王公公推出了后门。
王公公气得跳着脚在府外大骂，“什么混账王八蛋，这时候忘了给你们家的恩典，连亲外孙都不认！”几个闯王的兵从外面经过，而刘公公骂得正欢。几个士兵停下了脚，拎着刀正要瞳过来。
朱慈烺一把拉住了王公公，捂住了他的嘴。拉着他往胡同深处跑了进去。几个士兵疑惑地看着他们跑开了。
王公公嘴里还是不住地嘀咕，“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受了朱家三百年的恩典，这时就这样对待太子殿下……”朱慈粮一把揪住了刘公公的衣领，“老王，你又忘了，我是王之明！”
王公公一听，看了一眼朱慈粮，“对不起，我又忘了，小少爷！”说罢又开始抽自己的嘴巴。朱慈良拉住了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我想了，我舅舅虽然不义，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你想如果那些逆贼要是在宫中找不到我的话，会到哪儿来找？肯定是我外公这里啊，现在父皇的消息都不知道，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下，等到局面定了，再做打算，”
王公公带着哭腔地，“可是咱们去哪儿啊？我这么多年就住在宫里，我老家在三河呢，这城咱们也出不去啊，”
朱慈粮叹了口气，“没事儿 ，这么大个北京城，咱们总能找个地方，”
忽然，又一队士兵打着火把从街上跑过，有几个人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朱慈粮拉着老老王低下了头。一个人过来，看了二人一眼，问道，“干什么的？”
王公公赶紧抬头，应了一声，“我们是普通的百姓，”
但他那声音暴露了自己，兵士疑惑地盯着他看，毕竟，闯王那些士兵多数都是各省的农民，以前并没有接触过太监。打着火把仔细地照着两个人看。突然问了一句，“看你就不象良民，说话不男不女的，”
王公公这种声音平常在北京城里被人听到了，只会听过一个劲的恭维，今天头一次被人嘲笑，心底上的火便上来了，当时便回了一句“没听过？那是你个土包子没见识！”
这时，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听了赶了过来，看了看王公公白净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喂，我说老头儿，你是太监？”周围的士兵们有听说有太监，都围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王公公。王公公憋得满脸通红，嘴里嚷着，“看什么看？爷在宫里伺候皇上的时候，你们还没生下来呢！”
旁边几个人笑着指着刘公公的胯下。一个士兵忽然想起来，“对了，当太监的应该很有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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