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根
1月24日,河北寻亲男孩刘学州确认离世。
在他生命的倒数一段时间里,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诅咒,涌入了刘学州的社交账户和个人生活。而起因只不过是——刘学州通过网络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希望亲生父母能够尽到一定的责任,给自己一个固定的住所。
这个才15岁的河北寻亲男孩,在微博发布一条长文遗书,遗书中写道,他出生时被生父母卖掉,4岁时养父母去世,随后在读书期间遭遇欺凌,千方百计踏上寻亲之旅后却屡遭拒绝,因“买房”事件还被母亲拉黑、被网友网暴,但自己并未提到买房,只是想要一个家。
然后,在长文遗书发布的当日,凌晨4点过后,刘学州经抢救无效死亡。
人生万难
把刘学州不长的十五年摊开来,却是充满了万难的人生境况。
刘学州出生时,其生父母未婚,或许是因为存在抚养的困难,而生出遗弃的动机。就这样,刘学州成为一个被生父母遗弃的小孩。
4岁时,对他不错的养父母爆炸双双身亡。而后,刘学州将姨妈当做母亲,但姨妈却也因婚姻破碎永远离开了他。
后来,刘学州转到私立寄宿学校上学,却在读书期间受到了校园霸凌,甚至在初中遭到了老师猥亵。那天,刘学州爬上了宿舍楼顶,待到了第二天学校打起床铃。
生父母的遗弃,养父母的双亡,同学的霸凌,老师的猥亵,刘学州的童年用“惨烈”来形容都不为过。但即便如此,刘学州依然在各种不幸之中选择了相信希望,并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刘学州微博此前晒出的荣誉证书,就是实打实的力证。并且,平时兼职打工的刘学州,虽然辛苦,但基本也可以供给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所需。
然而,相信希望的刘学州却也被希望覆灭。寻亲的开始,将一个本对生活抱有希望的十五岁男孩,彻底推向了深渊。
受孙海洋寻子成功与孙卓与家人团聚的故事影响,2021年12月6日,刘学州在网上发布寻亲视频。12月15日,山西临汾警方通过DNA比对找到了刘学州的亲生父亲。12月27日,刘学州在石家庄见到了生父丁某 。他的亲生父母已离婚多年,分别组建家庭。2022年1月初,刘学州又前往内蒙乌兰察布与生母见面。
看起来,这已经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接下来,风云突变。在刘学州找到其亲生父母,表达了想要一个家的想法后,随即遭到了亲生父母的翻脸,并直接指骂刘学州是“想要房子”。1月16日,刘学州发文称亲生母亲已将自己的微信拉黑。刘学州的亲生父亲,则发帖称刘学州是“人设包装、卖惨成功、网络乞丐”。与此同时,刘学州也知道了爸妈将他卖掉换彩礼的事实。
接踵而来的,就是由于媒体集中热炒所谓的“刘学州逼亲生父母买房子”而导致的铺天盖地的网络谩骂。很快,在舆论的发酵下,刘学州就被扣上了“逼生父母买房、威胁离婚”的罪名。
疯狂的网络辱骂导致刘学州不得不拍视频不断解释说自己原来的家已经被炸烂了,他只是想有个地方住;因为被质疑学习差,刘学州就要向网友展示自己的荣誉证书,证明自己的努力和价值;甚至在被网暴的过程中,刘学州还不停在网上和媒体、亲生父母对线,不停地解释动机、解释原因、解释自己合情合理。
不堪网暴的刘学州甚至还在1月22日晚上8时24分时发帖,列出截图说明自己遭到了一个团队的网暴。终于,虽然寻亲成功但却被生母微信拉黑的男孩刘学州在2022年1月24日选择自杀,于当日凌晨经抢救无效死亡,
一个曾经相信希望、追求希望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一个从来未经证实的指控。刘学州决定去死,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护自己的清白。人们终于认识了刘学州,也终于了解到刘学州的故事,只不过,是在刘学州的遗书里——而人们认识一个人的方式,总是这样残酷。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学州的故事,很容易让人们想起2019年脍炙人口的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我们与恶的距离》就是以无差别杀人案开场,后续分别从辩护律师、新闻记者、精神科医生、病患家属的视角展开。其中,网络暴力则贯穿了全程。
《我们与恶的距离》中多次出现“网络酸民”,每集片头更是用网民对于新闻事件的评论拼贴成剧名。比如,第五集,网红Pinky妹因感情原因自杀,男方被全网攻击谩骂,这位“渣男”不得不出面澄清,分手原因在Pinky妹。死者被不断消费,感情受到全网检视,隐私荡然无存。
第七集,为杀人犯辩护的律师恶评如潮,他的妻子也在FaceBook页面被恐吓,即使当事人不在意,键盘正义的使者们带来的伤害却蔓延到了其亲朋好友身上;而后半部分,被贴上模仿杀人犯标签报道的小孩,在现实中则是校园欺凌的受害者,并患有精神障碍,非客观的报道引发的网络暴力又让当事母子走上绝路。
网络暴力的危害性在某种程度上是不言而喻的。一方面,由于网络暴力能针对当事人的名誉、权益与精神造成损害,而且它已经打破了道德底线,往往也伴随着侵权行为和违法犯罪行为。因此,网络暴力的受害者往往也会遭受巨大的精神压力,轻则正常的生活秩序受到干扰,重则因此而产生抑郁甚至自杀。
要知道,不论网络暴力的对象是谁,其行为是否符合道德甚至是法律,网络暴力都是一种超出能量的社会惩罚,以网络舆论为形式,却饱含群体的攻击性言论和行为。网络暴力事件的强大冲击力,可以将网络社会中的暴力引申到现实社会中,由虚拟转为现实最极端的表现,就是诱发犯罪案件。
尤其是当人肉搜索兴起后,当事人很容易受到对应于网络社会民众的现实攻击。这就容易造成对当事人隐私权的侵犯:网络暴力事件中通过人肉搜索获得当事人的相关信息,进行隐私权的侵犯;而在网络事件本身失实的情况下,也会对当事人的名誉和人格权造成侵害。
比如,不久前才发生的“女子取快递遭诽谤案”,被害人谷小雨遭遇诽谤后,不仅遭受大量网友不堪入目的评论,“战火”还蔓延到线下,导致她被公司劝退、处于抑郁状态、找工作被拒、遭遇“社会性死亡”。
另一方面,网络暴力会破坏公共话语空间和公共讨论秩序,理性的声音陷入自我反思和自我审查,将变得越来越沉默。事实上,当前,看似连接一切的网络,其实正逐渐切断人类所有的联系,人类间的隔阂越来越厚,情感的高墙越来越高,曾经被人们珍视的“情感”正被“利益”取代。
每一次舆论事件的发生都被网络背后的力量加以利用,成为公众舆论漩涡的一个又一个热点。在网络时代中,为了热度的一众媒体,甚至连死亡的价值都要榨取,这不仅是情感的沦陷,也是道德的不幸。
刘学州去世,再次给人们敲响了警钟。无良媒体和网络暴力加速了悲剧的发生。当那些媒体发出文章之时,又是否真正地调查过事实真相,仅凭一面之词就开始大肆传播,直接触发了网络暴力的发生,而汹涌而来的网络暴力又将真相埋葬了网络中。最终这些都落到了一个15岁的孩子的肩上,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网暴世界里保持批判性思维
无疑,当前的我们已然置身这个更为复杂、更具风险的世界。但风险自有它的积聚进程,危机也有其演化规律。
网络暴力的发生是多重因素交叠共振的结果:数字媒体平台具有内在的互动性,而人类也天生好辩。正如格雷厄姆所言:“反对往往比赞同更能刺激人。”再加上商业化运作模式的普遍嵌入,催生了数量庞大的“网络推手”,为非理性网络舆论推波助澜,最终导致了网络暴力在互联网时代的愈演愈烈。
但即便如此,政府、社会和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依然能够有所行动。事实上,在我国,政府无疑是具有最强实力和最多资源的组织系统。在应对网络暴力问题方面,理应发挥主导功能。比如,加强网络舆情的研判与引导工作,并建立和完善对网络运营商的规范制度,防止风险信息异变。
一方面,要注重梳理网民诉求,分析网络热点,以监测网络舆情发展态势,建立高度协调的快速反应机制。在查明真相、澄清事实、反馈信息等方面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并以详尽的信息、准确的用词引导网络言论,防止信息扭曲。
另一方面,要强调行业自律,并监督运营商承担起信息传播过程中“把关人”的角色,做好信息的搜集、取舍、整合、发布全过程的把关工作。对于利用网络散布、歪曲信息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或负有信息监管职责而未尽责的,应根据法律规定,坚决追究其相关责任。
对于社会和社会中的我们来说,则应自觉增强风险防范意识,提高网络行为素养以应对网络暴力。批判性思维是一种反思型的思维方式,决定一个人到底应该“信什么”和“做什么”。我们在网上看到的空洞的愤怒,恰恰显示出我们缺乏真正发人深省的思维。
“信什么”是在信息输入的场景中,面对大量纷繁复杂的信息,明确自己到底应该相信哪些。这需要明辨真伪是非的能力,由此建立一个独立的知识和价值体系。“做什么”则是在信息输出的场景下,基于逻辑和事实去进行决策和推理,而不是基于情感、盲从或对权威的迷信。它导向的是独立的观点和行动。
批判性思维,天然指向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它最核心的内容是论证,即抛出一个观点,需要举出相应的理由去支持它。也就是说,当我们听到一个说法或观点时,不因为它符合某种情绪、某种立场就立即接受,而是要去评价它的论证质量,比如它的前提是否可以接受,它的前提和结论是否相关等。从它的前提中是否可以充分地推出这个结论。
这是评论最萎败的时代,也是评论最繁茂的时代;这是逻辑滋长丰盛的时代,也是逻辑最空洞的时代。就是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才更不应该放弃自己所能做的。要知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