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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在工厂读加缪的本科生:办公室更像流水线

幼稚园高材生1 楼主
2022-08-17 12:03 90800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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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看天下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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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不在于学历。

撰文 | 劳骏晶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22岁的岳子扬不太走运。他在山西吕梁市一个村子的小钢筋厂干了半年多,在厂长终于相信他是大学毕业生之后,他被“轰”了出来。“赶紧走吧,这就不是你呆的地方。”厂长和工友都这么说。

什么样学历的人应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过怎样的生活,社会对此有着固化标准。

在社交网络上,“进厂”是一个戏称,一种嘲弄。当你游戏玩得特别菜,或者发言显得特别闲时,就会有人说,“你不如找个厂上班”。在刻板印象里,流水线工人不是一个体面的选择。大多数年轻人也把这个选项摆在最靠后的地方。

人社部官网发布的《2022年第一季度全国招聘大于求职“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里,生产制造及有关人员类别就占了36个。人社部数据显示,到2025年,我国制造业十大重点领域人才需求缺口将近3000万人,缺口率高达48%。

2020年《中国青年报》在全国职业院校学生中做的一项问卷调查显示,超六成的受访职业院校学生不愿当“蓝领”,“去工厂化”的就业趋势愈加明显,新型的电商类岗位受到职业院校学生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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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25日,青岛西海岸新区,大学生在海尔中央空调互联网工厂生产车间观看设备运转说明。(@视觉中国  图)

但总有年轻人需要工厂,特别是一些拿着本科学历“下嫁”工厂的年轻人,他们是工厂的异类。在工厂,他们能短暂地从社会对他们的预期位置里脱离出来。

当身体不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时,他们观察工厂、工友,试图从中拷问这流水劳作的意义所在。在工厂,他们试图和一种刻板的社会评价体系对抗——一个人不应因学历而被分成三六九等,难以上升,又不许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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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体面”?

岳子扬喜欢工厂。他主动干着掰钢筋、焊接、搬运这样的体力劳动。“我把我的身体自由交出去了,换了我的大脑自由,这是最重要的。”

从一个三本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后,岳子扬给自己买了一顶头盔,去山西一个小钢筋厂做起了工人。

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工作就是掰钢筋,把它们掰成三角形焊起来,然后用吊车把大的那些堆到一边。每天的工作没有定量,来订单时就忙一些,没有就闲着,打打外面的蚊子。

蚊子是这个环境里唯一的困扰。工厂在郊外,花腿蚊子猖狂,叮人特别狠。所以工厂的院子里时刻都在烧一摞药草,点着好几盘蚊香。“除了这个,其他我都很满意。”

周围很安静,除了鸟叫虫鸣,就是机械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白噪声。中午,他和工友们坐着拉钢筋的车,去五公里外的小饭馆吃一碗八块钱的面。工友看他没什么生活压力,时常会起哄让他请客,岳子扬也都不拒绝。

不过,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厂长在听岳子扬父亲介绍时,就坚信这位爸爸在说大话,他儿子不可能是大学生,恐怕就是高中辍学。68岁的工友则认为岳子扬一定是犯了什么严重错误才沦落到这个野外小工厂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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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工厂青年》

没人相信他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学毕业生。

岳子扬把自己在中国高等教育学生信息网的信息给他们看,以证明真身,但他得到的回复是:“什么东西,随便填填就行。”工友把岳子扬提供的学历证据一一驳回。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一个大学生来工厂,干一份每个月挣两三千块钱的体力活,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傻瓜才这么干。

在进工厂前,岳子扬拒绝了一个去澳门读硕士的机会,他觉得花钱花时间念一个含金量不高的硕士是种浪费,他也拒绝了在县电视台工作的机会,因为受不了电视台枯燥的工作内容和压抑的氛围。

他主动选择了工厂。这份勇气来自一位他在电视台实习时采访的农民工。这位农民工什么都干,在菜市场搬运菜筐子,在装修工地刮腻子等等。老哥谈吐不错,还有一个浪漫的微信昵称“饥饿的面包”。

岳子扬问他是不是被迫才干这些,对方回答:“我很乐意干这个事情,这能让我生活更好,我才很乐意干这个事情,怎么能叫被迫呢。”

岳子扬的观念被颠覆了。

他原本和家人想的一样,自己将来的工作一定是坐在办公室里的,是“体面的营生”。但“饥饿的面包”这简单的回复让他意识到,“体面”只是刻板的社会标准,工作是自己的,别人的目光是次要的。他要能干让自己开心的工作。

“只要能在这个劳动上收获满足感,这份工作就是好的。”农民工老哥的这句话,被岳子扬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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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的一天和最短的记忆

在深圳、东莞的工业园区,在流水线工作的大专甚至本科生并不鲜见。干了十个月劳务中介的何夏蕾就遇到不少,他说:“工厂对学历更高的毕业生来说就是一个过渡,积累点钱,也积累点人生经验。或者是学生们来打暑假工,赚点小钱。”

高职的毕业生则占了大多数。何夏蕾指出,对他们来说,进厂是一个安全的选择,待遇不错,工作环境好,工作也相对稳定。

不久前,就有一个本科毕业的女孩找到何夏蕾,希望通过他找一份工厂的工作。她学的是汉语言文学,很难找到对口的工作,决定考事业编制。工厂就是这个过渡期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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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工厂青年》

但几个月过去了,这个姑娘仍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本科毕业,她对薪资的要求比别人高。但对流水线来说,工厂偏好熟练工,学历在基础岗位用处不大。

流水线不在乎学历。

何夏蕾带着各种各样的年轻人,在东莞工业园区的大厂小厂面试。没有工厂要求简历,招聘人员只会看应聘者的身高、手脚灵活与否,最在意的反倒是应聘者有没有文身。

“文身这个是硬性条件,有文身的人被默认爱打架闹事,不服从管理,不爱干活,工厂认定这种人做不了事。”何夏蕾解释,工厂最在乎的是稳定。

“人家管你什么学历,你学历再好,也是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北京体育大学学生李浩铭算是见识了流水线的工作。上个月,他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跑到杭州。

摆在他面前有两份工作机会,一是送外卖,但送外卖没有底薪,只有一单六元的钱,公司不包吃住,还需要花钱租电瓶车。于是李浩铭就选择了进厂。

进厂很顺利,他和面试人员聊了几句,就签了劳动合同。因为是两三个月的暑假工,李浩铭还签了一份放弃五险一金的保证书。

就这样,李浩铭就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早上,李浩铭在一排排柜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换上防静电服,戴上白帽子,走进一个有足球场那么大的组装车间。

在这里,他自己也像个螺丝钉,随时被安装到某个空缺的地方去。第一天,他干的是检测元器件的工作——插上网线等一分钟,电脑显示通过,就把元器件传到下一个工序去。在他下手的工友需要检测元器件的灯光是否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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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浩铭的工作是贴标签,往包装盒上贴入网标签和说明书。

每天的工作一站就是十个小时,下班时,李浩铭的腿都在打颤。同宿舍工友里有一个大专毕业生,学的是数字媒体,找不到工作,只好委委屈屈来了流水线。但一个星期后,这个工友就离职了。“他吃不了苦。”

劳务中介何夏蕾自己也三次进过工厂。他发现,前三天是最难熬的,要了解工序,做得慢还会被线长骂。但一旦手熟了,大脑似乎就会被机械劳动困住,白噪音规律的音频在头脑里回想。

“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地运动,没有思考能力了,就一直做这个事情,然后不去想别的,再聪明的人都没有思维了。”何夏蕾在工厂呆的最长时间是四个月。

对他来说,那四个月的每一天都非常漫长,但日子一天天拼在一起,又过得飞快。每天都好像一样,没有留下特别的记忆。

侯颖也是如此,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做着销售的工作。因为受不了开单的压力,她决定去工厂缓一缓,于是进入深圳的富士康工作。

原本她只打算在工厂呆一年来作为过渡,但一不留神,两年就过去了。

“待得太舒服了。”比起其他小厂,富士康的工作环境要好得多,工作不用动脑子,生活没有压力。巨大的厂区就是全部世界,看着周围人聊天、谈恋爱,侯颖觉得,自己的时间观念也变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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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没有围墙,

但是感觉逃不出去”

没人觉得自己属于工厂,也没人认为自己会永远呆在工厂。

至少侯颖是这样想的。在富士康流水线上,工作并不算太密集,她还能找到间隙掏出她的“通关宝典”,一本成人自考的小册子。侯颖会趁着手头没活儿,赶紧看两页,抓住空当学习。

但这会引来线长的不满,他会马上阴阳怪气:“哟,还看书?”侯颖只好马上收回去。

侯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他们看你在看书,他们就不爽。”为此,她更努力学习,参加自考,打算离开工厂。工厂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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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工厂青年》

她的工厂生活的另一大乐趣是观察。她观察线长的喜好,发现线长喜欢活泼的、能和他插科打诨的女工。她观察工友的习惯,发现总有几个女孩欺软怕硬。

她把这些观察写成了一篇小说。她写道:“这放眼望去便是满厂子里都是男人,厂区里逛一圈,黑压压的男人,蹲着抽烟的,坐着打游戏的,或是跟对象抱着一块,眼睛又左顾右盼的。”

侯颖用这样的方式坚持着自己的“格格不入”,她看书、创作、复习自考、写日记,免得被工厂环境里“焦虑迷茫这些邪祟的心魔钻了空子”。

在李浩铭眼里,工友们也是浑噩的样子。他形容那是“无名”,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完全被生活推着走。

在纪录片《工厂青年》里,身为拍摄者的两个大学女生也在片中与女工同吃同住同工作。前两天,她们处在新鲜感里;之后几天,她们试着苦中作乐,但到了拍摄后期,她们似乎完全被流水线的机械劳动困住了,连思考都变得吃力。其中之一的钟诗婵同学在日记里写下:“工厂没有围墙,但是感觉逃不出去。”

导演郭熙志在自己的文章里解释了她们痛苦的根源:“在无组织的个体生存条件下,工人是一个异化的存在——工厂无工会组织,生产线也不是个人价值之所在,工人在宿舍与岗位之间两点一线,彼此间老死不相往来是岗位的硬性要求,原子式的生存环境压抑着青年的生命能量,最终,这股能量会向外宣泄。”

16岁就辍学的辣条妹也是一位女工,从富士康下班后,她要去摆摊,卖六元一袋的辣条。“辣条妹”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摆完摊回家,她还要在租的几平方米小房间里,洗一天的衣服。

她要攒钱,每个月要给孩子寄生活 费。

“刚进厂那会儿,我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大笼子,下班就像是被释放了。但现在,这样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我无所谓了。”

上夜班时,辣条妹会在B站做直播,与网友们聊些家长里短,这是她与社会保持联系的方式。

“没人想一直在厂里干吧?”辣条妹曾在B站的视频里说:“我爸爸就在厂里开了大半辈子叉车了,有点可怕。”

辣条妹的理想,是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离开工厂。对她来说,“好”就是如果不管吃住,一个月能拿到六千元就可以。至于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她没有喜欢的工作。

侯颖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终于离开了工厂。自考也只剩下两门,很快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了。

离开时,工友们问她,为什么要走,侯颖说,受不了夜班。这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上进心,同事们并不懂。

“我身边进工厂的,十个人里,十个都是这样子。”侯颖说,他们不知道招聘软件,不会写简历,只能从一个工厂转到下一个工厂。

而自己马上就能拿到汉语言文学的自考文凭,未来,侯颖想考一个对外汉语的文凭。摆在她面前的选择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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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从刻板的社会评价体系

每天下班后,李浩铭就会骑十分钟自行车去附近的自习室看书。他爱加缪,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飘,让他度过流水线上的时间。“一个人哪怕只生活过一天,也可以毫无困难地在监狱里过上一百年。”他引用加缪《局外人》中的这句话来证明自己在流水线上依然能过得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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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工厂青年》

干完这个月,他打算离开。等毕业后,他也许会再找一家工厂,也许去一个偏远的地方支农支教。李浩铭觉得,这些都不错,他愿意尝试各种可能性。

在进入钢筋厂前,岳子扬也考虑过更机械化的流水线。他在电视台实习时曾去拍摄过山西太原富士康的流水线。

车间主任自信地向他们介绍工厂的管理:禁止工人玩手机、交谈,每个人都能高效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岳子扬看到玻璃后,一排排的年轻人,整整齐齐坐在桌子边,手部动作整齐划一,眼睛紧盯手上的工作,看不到情绪。

电子厂的工资是岳子扬在钢筋厂的两倍,但岳子扬需要的是自由的大脑,他宁愿去掰钢筋。拍摄后,岳子扬也与几位工人保持着联系,几年后发现,他们的生活并不好。他们是真正被生活赶着走的人,他们无从选择。

从工厂出来,岳子扬回到自己城市的家,看着路上来回的轿车,没了白噪音、没了野地的杂草、没了花腿蚊子,他觉得压抑。

下一步,他打算去试试装修工人、泥瓦匠这样的工作。为此,他又在一个招工人的人才市场,找到了“饥饿的面包”。“饥饿的面包”看到他,竟也说:“赶紧回吧。你都念大学了,来这儿干啥,你应该去办公室。”

但岳子扬不打算妥协。他选择和社会评判标准反着来。他喜欢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这样的工作除了会让父亲面子挂不住、亲戚指责自己大学白念了,以及可能找不到女朋友外,没有缺点。

尽管除去吃喝,钢筋厂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块的结余。但岳子扬并不担心,他父亲有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不用操心养老。除了偶尔买书,他几乎没有别的花销。

他的大脑在这些体力劳动中获得了足够的自由时间。岳子扬说,“现在整个社会,年轻人压力大,因为我们都把自己大脑交出去了。甚至于休息的时候,也把大脑交给那些短视频,短新闻,没有自己的时间。我们没有真正意义上自己的时间。但是在钢筋厂不一样。”

在钢筋厂,他是这样享受大脑的这份自由的:每天幻想自己的不同身份,如果自己是一个青海人,会怎么样邂逅一个姑娘,如果自己是一个内蒙古人,会怎样和别人打交道。他抬起钢筋时,就仿佛在抓起一位女孩的胳膊。

比起钢筋厂,岳子扬确信,自己曾经在电视台、报社、公司的实习,更像流水线。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侯颖、李浩铭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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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涛
1楼
2022-08-17 14:54
就喜欢你这个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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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亚
2楼
2022-08-17 15:16
还是比较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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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沅锡
3楼
2022-08-17 15:25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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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铭君
4楼
2022-08-17 16:06
遇到困难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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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峰
5楼
2022-08-17 17:51
为你的大实话,大大的点一百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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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鷹
6楼
2022-08-18 20:25
从一个三本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后,岳子扬给自己买了一顶头盔,去山西一个小钢筋厂做起了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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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鷹
7楼
2022-08-18 20:25
从一个三本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后,岳子扬给自己买了一顶头盔,去山西一个小钢筋厂做起了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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